二人出示了族牌,但言公事,甲士倒未过多盘诘,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到门前,把手放在铜蠡之上,鹤首双眼微微一亮,大门轻晃,将领松手道:“进去吧!”
支莫率先而行,应龙随后,只觉眼前一暗,再抬眼,满脸惊愕,呆呆怔住,方圆百丈,茅屋残舍,破败不堪,简直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污浊的秽味缓缓流动在空气中,闻之欲呕,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或行或走,或蹲或立,大多数面带饥馑,形销骨立,看到二人,顿时来了精神,蜂拥而上。
“大爷,赏口饭吃吧,可怜可怜!”
“来打打尖,酒肆不大,菜做得好吃,尝尝来吧!”
“我们铺里什么都有,去逛逛,肯定有您能相中的!”
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蛇一般缠上来,“哥哥,我们很会伺候人的,爽爽吧,祛祛火,花钱很少,做得很好的!”
应龙犹未醒过神,一时懵然无措,支莫厉声吼道:“闪开,我们有公事找邑令!”
众人害怕散开,离在不远处偷偷瞄着,支莫拉了应龙往前急走,应龙尚一路看去,男女老幼,上无完瓦蔽雨,妇孺病残,下无堵墙遮风,稀落的几家小铺,出入寥寥。
“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与外隔绝?”
“凡沿街乞讨、居食无着、屡屡犯奸作科不够拘监者、还有不为族里所容的……等等吧,皆强行投放贫窟,也有躲债避仇者自愿来此的!”
“怪不得青丘之城风和日丽,原来另辟炼狱?!”应龙指了指怀抱哇哇大哭婴儿的女人和有气无力半卧墙角的翁媪,“这样的也任由自生自灭?”
“邑府偶尔也会送来些赈济的!”支莫苦笑道。
“偶尔?知道这里的人应该很多吧,随便邑府胡来?”
“在孤竹,富可以不择手段,倒视贫穷为不努力的结果,而且认为他们妨碍了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去管啊?!”支莫嗤笑道,“倒是经常会对那些杀人放火穷凶极恶而被斩首的人很有同情心!”
“贫窟里有邑府吗?”
“此处独成一邑,掌管者为邑令,主要做些赈济的事,和收敛曝尸街头的尸骨。”
应龙回头望了望远远的那高耸入云、洁白雄伟的高塔,胸中如堵块垒,说不出得难受,今日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想象不到世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被生生抛弃的城中之城,他放慢脚步,拿了点银子,散给道旁的老人妇女,望着他们千恩万谢,心头更是酸楚。
一个女人,左手拉着孩子,右手接过银子,嘴里说着谢谢,忽向他暗暗使了个眼色。
支莫也拍了拍他,“少发点善心吧,有人盯上咱们了!”
果然,见应龙出手阔绰,明显生了歹念,虽有些顾忌,十几双不善的目光仍是紧紧尾随窥视过来,而且人越来越多……
应龙眉头微蹙,支莫已是回身,双手运诀,嘴唇翕张,方圆数丈,大地猛然晃动,雷鸣爆作,数道尺许宽的裂缝撕开地面,汩汩震响,白烟升腾,旋即,但见岩浆滚滚在裂缝间狂躁流淌,虽未喷涌,空气的温度骤然升高,灼痛扑面,几欲窒息。
氤氲中,只听支莫高喝道:“不安分者,杀无赦!”
喝罢,双手一合,地面合拢,支莫会意应龙,再不看那些人一眼,转身而走,残余的炙热犹弥久不散,所有人皆惊骇驻足。
巨大的声响传遍了半个贫窟,听到的人,不明所以,纷纷赶聚,三三两两的人群里,应龙一眼看见那个买药的小男孩,急忙掠身过去,那小孩见应龙直冲他奔来,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应龙喊也喊不得,从后追赶。
支莫气得一跺脚,“这么莽撞啊!”只好跟随。
小男孩甚为灵活,游鱼般穿梭于屋间墙角……
应龙故意放缓了脚步,也明白自己是着急了些,所以仅仅保持着必须的距离。
那小男孩逃了半晌,往后紧张地环顾了一圈,最后钻进了一间黑黝黝的茅草屋。
应龙蹑手蹑脚地靠近,透过千疮百孔的草墙,往里望去,屋内除了一张草垫,几乎没什么家什,一个披头散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女人半卧其上,声音虚弱地道:“彤鱼,不要出去惹祸了!”
“没有啦!”被叫作彤鱼的小男孩低低咕哝了一句,“不去咱们就饿死了,”接着道,“母亲,你先歇会,我去做饭,过几天,我再去买药回来!”
“不用了,”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我的病好不了的,难为你了!”
应龙闪身而进,彤鱼待得看清,刚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手一抖,掉落地上,退后护在女人前面,扬起稚嫩的小脸,大声道:“东西是我偷的,还给你就是了!”
女人却是身子一僵,随即强撑起身,“他们不是贫窟的,”说着推开彤鱼,缓声道,“你们是来杀我的吧,我等待很久了,也活够了,不过,这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不要伤害他!”
应龙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女人莫不是疯了……弯腰捡起那个小布袋,里面似乎装着点粟米,连同那包药,走近几步,递给小男孩,笑道,“我不是来抓你的,药是你的吧,我捡到送来了!”
支莫倒仔细打量了女人几眼,目露沉思。
彤鱼先一把抢过布袋,看了看那包药,愣了愣,抬头望向应龙。
应龙塞进了他的手里,“物归原主,好,不打扰你们了!”说着要走,想了想,又回身,刚想再留下些银子,身后支莫却忽然跨前,稽首道:“我是有乔族的支莫,如果能帮忙的话,自当不辞!”
应龙和女人同时一怔,女人问道:“你是有乔族的?”
“是!”支莫双手掐诀,头上一道虚影一闪而灭,但依稀可见,正是角端。
“只有我族才能召唤瑞兽角端的!”
女人轻撩起挡在脸上的长发,虽是蓬头垢面,应龙仍能约略看出,憔悴容颜后掩藏的那份曾经的美艳,她怔怔望着空中消失的虚影,神情变幻不定,半晌,她对好奇睁大眼睛的彤鱼道:“你先帮母亲熬药吧,好不好?”
“嗯!”彤鱼乖巧地点点头,走出屋去。
女人挣扎爬身,纳头拜下,“有乔族与栗陆族自古深厚,我是栗陆族的温姬,如能帮我,当粉身相报!”
支莫忙趋前虚扶,“起来再说,栗陆族的事我一定会管,你怎么会流落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