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小雪。
沈柠没想到今天会下雪。
她难得的想歪被窝。
她还想把女儿拎过来,一起歪被窝,可是,小姑娘天天玩惯了,就想出门,就想找姐姐们去。
沈柠按都按不住,没奈何只能让人把她送去。
詹雪当她的先生,已经当得很习惯了。
小姑娘虽然话都不会说,但只要她上课,她姐姐们不说话了,她也就乖乖的在毯子上爬,或者由人抱着,好像能听懂似的也跟着听课。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但是史湘云和薛宝钗却看得甚为惊奇。
堂堂国公府千金,居然在地上爬……
虽然铺了毯子,烧了地龙,这屋子特别暖和、干净,可有这么多人服侍的贾玥居然在地上爬?
她看到小姑娘爬到了林姑娘处。
林黛玉不动声色的用手摸了摸小妹妹的脑袋。
贾玥朝她露了个无齿的笑后,又往探春那里爬。
探春一边听课,一边也伸手摸了摸妹妹。
贾玥在她身边停留了一会会,就往迎春那里爬。
迎春没啥犹豫的,一把把她提起来,抱到了腿上。
贾玥没挣扎,也没出声,而是乖乖巧巧的靠在姐姐身上,开始听课了。
算着时间过来的沈柠看到女儿乖乖巧巧,忍不住笑了。
果然,胎教还是很重要的,瞅瞅平时那么皮的娃,只要上课,就不会闹人。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詹雪要下课了,道:“这句话出自《论语·雍也》,圣人从审美情趣的角度,以水和山为喻,谈论智者与仁者的区别和统一。宋代朱大家注释曾说过,知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
大家有兴趣可以去书房看看。
好了,这节课就到这里,大家休息休息。”
一年就要过去了,她还又收了两个学生。
詹雪也挺服的。
好在新来的两个,也是有点底子的。
就算暂时跟不上,她也可以另外补一下课。
相比于荣国府,她在这边的时间弹性更大。
沈夫人更注重姑娘们学习的实用型。
比如读书,是为了开拓视野,思考问题的不同角度和解决方案。
琴棋书画,就随姑娘们自己的爱好了。
但管家理财……
詹雪感觉,是她最为看重的。
所以早早的就让她们接触了。
甚至不惜拿宁国府给她们练手。
詹雪观察过,她不怕她们犯错,只怕她们错而不知。
窗外,沈柠怀疑‘休息’这个词,女儿能听懂,詹雪刚放下书,小丫头就‘啊’的一声,高兴的在迎春怀里直窜。
“夫人来接玥儿?”
詹雪笑看向门外的沈柠,正要再说什么,就见丫环狂奔过来,“太太,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请您进宫说话呢。”
嗯?
姑娘们齐齐回头。
沈柠顾不得詹雪这边,道:“来的是谁?”
“娘娘身边的吴嬷嬷。”
没用内监,反而用身边的嬷嬷,那就是亲近的表现。
沈柠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今天要麻烦先生替我看着玥儿了。”
“有事您自去,玥儿非常乖巧,有我们看着您放心。”
小娃儿哪用她来管?
除了奶娘、丫环们,还有她的姐姐们。
这个抱一把,那个逗一逗,一天就过去了。
詹雪有时想抱一抱,都抢不着人。
宝钗看她急步离开,心思都飞远了。
这边重新梳洗、上妆的沈柠,没多大一会,就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吴嬷嬷是老熟人,她第一次进宫时,就是吴嬷嬷受皇后之命,在宫门口等着的。
“夫人不必忧心。”
已经得了贾珍两个荷包,吴嬷嬷异常和善,“今日宣召,十之八九是好事。”
“噢?”
沈柠眨了眨眼,“嬷嬷可知是什么好事?”
“昨儿江南的甄大人被押解进京,皇上和皇后娘娘说起了前太子。”
帝后出宫之事,她是不会跟人说的。
吴嬷嬷只说她能说的,“前太子在时,心心念念江南,担心江南的官场、赋税等等。”
这些在当时,几乎就被甄家控制了。
沈柠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
就是甄家倒了,皇上念及太子。
其实念及太子,应该不止是因为甄家,还因为那位刘先生。
沈柠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隐隐的,她感觉刘先生的背后也有人。
对方也在借着刘先生,打击大昭的皇室。
皇上或许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把那些不做人的王爷们打下去,也是合了他的利益,所以他睁了一只眼,闭了一只眼。
但是这个人……
换成她是皇帝,不拿下这个人,她是无法安心的。
“太子去后,皇上常常思念。”
吴嬷嬷虽没有明着说秦可卿,但沈柠已经知道今天进宫主要是给她拿好处的。
“多谢嬷嬷提点。”
沈柠真心感谢,“我已知晓怎么做了。”
“夫人已经做得极好了。”
吴嬷嬷笑道:“我刚在贵府还见到刚从秦家送礼回去的下人。”
贾家是厚道人家。
没有因为太上皇倒了,对秦氏有半点怠慢。
毕竟皇上可以怜她是太子之女,也可以不把她当回事。
“秦氏是个可人疼的。”
沈柠眼中的笑意加深,“您只看到,我家给她送东西,可没看到,她给我家送东西。”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头上抹额,“看看,这是她前儿送我的。”
“……嗯,真好看!”
一颗大大的珍珠,嵌于素色的锦铂中间,雅致之中带着不可忽视的贵气。
也正合了宁国府孝中的颜色。
吴嬷嬷心中感叹小姑娘的心灵手巧,“恭喜夫人有个好孙媳。”
看沈夫人的样子,是真心的喜欢秦氏。
那就好啊!
吴嬷嬷也早就打听了,她对儿媳妇尤氏也极好,因为怕尤氏没钱,还分了她不少产业。
这京城,恶婆婆常闻,沈夫人这样的……,可是太难得了。
也怪不得她们娘娘喜欢。
曾经,她们娘娘可常被甄太妃搓磨。
马车里气氛和谐,到了坤宁宫,自然也不差。
沈柠才要行礼,就被皇后拦了。
“我们之间,姐姐就不用客气了。”
皇后也是极会说话的,“过完年,你们要回乡,宫宴姐姐又不好来,我再不宣您,姐姐只怕就要把我忘记了。”
“瞧您说的,我的记性有那么差吗?”
沈柠失笑,随她一起坐下,“上次生病,还得多谢您和皇上从太上皇那里,匀了太医给我,要不然,我也不能好得这么快。”
“这本就是应该的。”
皇后早就感觉她比上次见面瘦了些。
不过伤心的事,能不提,她是尽量不提。
“前些天的兵变……”
皇后叹了一口气,“真是让人想也想不到。”
她犹豫了一下道:“姐姐是自己人,想来也是听说了那位刘先生吧?”
顺天府董大人查刘先生,就是从宁国府抓的偷儿开始的。
皇帝什么都跟她说,她也因此知道了全貌,“您说……,那刘先生的背后,还有没有人?”
“……应该是有的。”
皇后也有此疑虑,沈柠就放心了,“前朝的,北方的,甚至外敌都有可能。或者说,几方势力一起相助了他也未可知。”
不管有没有,小心无大错。
真要大意了……
万一被人所趁呢?
此时的大昭,虽说不是内忧外患,其实也不差多少。
西方正在崛起。
北方……
不管是鞑靼还是金人,都有取而代之之心。
更北边的罗刹国,更没有停下征战的脚步。
固步自封,就是落后。
“只是他们所有一切,都做得将将好。”
沈柠叹了一口气,道:“这才显出了刘先生,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完美隐身,反而更突显了他们。”
这?
皇后心惊了,她终于知道,一直以来的不安在哪了。
太子出事的那段时间,就有前朝和北边人的影子。
如今那么多王爷落马,最后的所有指向,却只有那位刘先生,这太不对了。
对方是算准了,这也符合她和皇帝的利益吧?
“怪道姐姐能想出治倭之策。”
皇后即佩服又感激,“姐姐大才,妹妹心领了。”
罪人庄那里,看样子要多派些人看着才好。
其他再深的,她暂时想不到,但是,罪人庄那里,若是出事,那大昭皇室……
皇后又迅速想到了她的三个孩子以及皇上的另外两个孩子。
他们的安全……
“您先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皇后迅速出去,令人看好三位皇子和两位小公主。
他们的衣食住,以及身边人,都要仔细查一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会,她控制不住的心慌。
此时,她也无法再跟沈柠慢慢说话了,再回去的时候,直接道:“好姐姐,皇上昨儿才跟我念及太子,秦氏那里,我想借您的关系,给个恩典。”
“那我就替秦氏多谢皇后娘娘了。”
给恩典,他们当然要接着。
沈柠也愿意秦氏的身份能高一些。
这京城,以出身论英雄的大有人在。
皇后若是借着她,说特别喜欢秦氏了,无形中,也算给她提了身份。
“怎么是要您谢呢?”
皇后道:“真要说起来,是皇家对不住那孩子。”
宗人府里,那些罪人的女儿,她都得看顾着,没道理当年照顾他们夫妻的太子之女,他们却不闻不问。
待到沈柠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三辆装满赏赐的马车。
翻身做了主人的皇帝和皇后把他们生平第一次的重赏,先给了她。
这一次,没有宣旨,但越是低调,有心人越是知道,帝后二人有多看重宁国府。
从御膳房各类点心到内务府新制的各类首饰、面料、皮毛、药材,人家都送了一份。
回家分送部分礼物的沈柠,还不知道,她才走未久,皇后就查到,周贵妃所生之二皇子,被身边的宫人下了慢性毒药。
于贵人所出大公主,才制的几套衣服也很有不妥。
这?
这是对着她来的呀!
幸好是她先查了,若是两个孩子出事,皇上查出来,那最后的指向一定是她。
皇后后背冒汗,当场就让人请了皇帝。
半晌之后,听到皇后被沈夫人启示,多心查的,皇帝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
“今天罪人庄那里上报,安王和敬王也都死了。”
皇帝好想打人啊!
“他们也是受不住自杀?”
不能啊,那两位王爷,都是有点武艺在身的。
“不是!”
皇帝摇头,“他们是围猎野猪的时候,遭遇了狼群。”
他站住,看向皇后,“一同出事的,还有他们的儿子,一共死了七个人。”
意外的没有其他半点痕迹。
“……”
皇后的心尖在发颤。
七个啊!
到底是谁?
“皇上,您觉得……是谁?”
“……一定有皇室之人参与了。”
太祖去时,担心皇位旁落。
他父皇努力生娃。
如今……
皇帝努力去想宗室里的几个老家伙。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被人利用,还是各取所需。”
皇帝当机立断道:“刘安,传朕旨意,要过年了,看在太上皇的面上,看在他们是我兄弟子侄的面上,各送一石米面。
另……,闻听今日之事,朕心甚痛,从今天起,罪人庄加派驻军三千,看顾他们的安全。”
“是!”
刘安急急的去了。
可是皇帝还有无处可发的郁气,“这件事,朕得去问问太上皇。”
这些年,跟他闹的是兄弟们。
但父皇……
皇帝相信,凭老头子的敏锐,肯定更知道,宗室里,都有谁在觊觎皇位。
他急匆匆的赶到寿康宫时,太上皇微闭着眼睛,表示他无声的抗议。
“父皇,出事了。”
皇帝的心情沉重。
这几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太完美。
他太渴望这份完美的成功。
“我们……可能都被人算计了。”
皇帝说的很艰难,但是,他也必须说。
太上皇原以为是如昨天的所谓坏消息,却没想,是另一个,他曾经害怕的坏消息。
虽然在皇帝过来时,他做足了心理建设,还多喘了几口气,如今却也控制不住的加重了病情。
好在太医就在隔壁,很快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