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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们那边有句古话叫做‘落叶归根’,这其实象征着我们对故乡的依恋。以前但凡在外漂泊的人上了年纪,都会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和神情说‘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简而言之——就是死也一定要死在家乡。”王欣的声音从翻译器里冒出来,他的语速并不快,是在一边说一边想好措辞,以至于能让简将这个成语理解得更为透彻,“你们的意思是植物也有这种类似‘落叶归根’的观点,并为之……付诸行动?植物离开土壤会立刻开启某种冬眠机制,几乎可以保证它们永生不死,只有回归土壤,它们才会继续正常的生命旅程?它们最终都会在泥里腐烂,倒是有些像。”

简点点头,而王欣并没注意到她在点头。王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那篇报告:“再以从美术馆等地的搜集来的样品为例,怀疑植物正从行为以及心理上模仿人类。落叶归根的思想就是在心理上的模仿?我记得那本日记里,提到过一个叫斯科特的人对吧,那个人说在北方,藤蔓组成了一片巨大的国际象棋。”说完,他又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这篇根本不是报告。全是猜测,没一个结论。我们现在需要确切的结论,要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若是根据这样的报告形成提案交给上面,或者是对大众公布,不会有一方会满意的。”

简接过报告,说:“至少有进步,我们以前连这样的想象力都没有。”

“但你们也别忘了那盆水仙花。”王欣提醒道,“那个花盆里是有土壤的。”

“没准儿它是个植物在学习过程中的变异产物,又或者是个彻头彻尾的天外来物。总之,关于那盆水仙花究竟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了,它全被徐汇毁了。”简对徐汇给出评价,“他是个混蛋。”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这个混蛋。”,王欣嘟囔了一句,又问起来别的事情:“军方的人今天又来了吗?”

“来了。”简耸耸肩,“那个人说想要继续合作,就得让他们见到珍妮丝。”

“那再让他们等等。”王欣说,“在珍妮丝这件事上,他们办的不够漂亮,所以也不敢将事情闹大。”

“你想拿珍妮丝当筹码换取更多的利益?”

“是,也不是。”王欣说,“我是想拿珍妮丝换取在合作上更多的话语权,但我也不会让他们带走她。我打算让他们在总局开展询问,如果可能,我也想对询问内容进行全程监控。”

“估计很难。”

“走一步看一步吧。”王欣不置可否,“对了,比对结果出来了,是直接送到我手上的。想知道结果吗?要不你猜猜吧,就赌今天的午饭。”

“再加上罗斯的午饭。”简笑道,很快给出了答案,“我猜结果是否定的。”

王欣向上微微扬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枯萎的花骨朵一样很快地耷拉下去:“罗斯该感谢你,他算是捡到便宜了。”

————

王欣曾想让简或者罗斯坐在自己旁边,但他们都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去面对以前的同事。所以今天,一个平常的午后,还是只有王欣独自面对珍妮丝。

“看完日记了吗?”王欣问,“有什么想说的?”

珍妮丝却回答:“比对结果出来了吗,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最终王欣看着珍妮丝的眼睛,妥协道:“我不说话,你就一直保持沉默?这样对尽快把你从这里弄出去没好处。”

珍妮丝在王欣意料之中的笑了一声。

他忍无可忍,在今天的询问记录上画了个叉后,快步走出了询问室。

到了晚饭的时候,罗斯在餐桌上劝导王欣。

“精神创伤,精神创伤。”罗斯反复强调这个词语,“你不是怀疑她有过精神创伤吗?她的态度不好,或许就跟这次的创伤有关。再开朗的人在久病之后都会性情大变,这几乎可以称之为人性。”

于是王欣在罗斯的喋喋不休中做出决定,打算在晚饭后去关押珍妮丝的房间看看。

看守人员为王欣打开门,珍妮丝正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枕头旁边是那本日记,更远点儿的地上摆放着晚上送来的餐牌。王欣招呼人把餐盘取出去,并拉过房间内唯一一把椅子坐下。

“珍妮丝。”王欣说,“精神创伤大概率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我和你都不确定我是否有过精神创伤。”

“你怀疑自己有过短期失忆。”王欣说,“你也一直强调自己忘记了勘察经历。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你确实有过精神创伤。”

“如果这都是真的。”珍妮丝重复道,“为什么不给我用测谎仪,像我们对巫清华做的那样。”她的语气让王欣觉得他们之前仿佛对巫清华采用了错误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珍妮丝使用这样的语气?

王欣环顾起四周的白墙,他在思考,但思绪又会被刺眼的白光白墙打断,所以他忘记了原本要思考的问题,转而去想过多的白色是否会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于是他问:“用不用换个房间,换个颜色?”

“不用。”珍妮丝冷冰冰地回道。

信任。

王欣感觉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我们信任你,所以不会对你使用测谎仪。”

珍妮丝“哦”了一声,但听上去语气已经缓和,最主要的是她肯稍微偏头,瞥上王欣一眼。

“我先回答你的问题。”王欣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比对结果是否定的,从字迹上来看,那本日记不是你写的。当然,同样和其他人的字迹不相同。”

“从字迹上来看。”珍妮丝总能抓住王欣话里所隐藏的内容。

王欣没有解释,继续说:“我回答完了,该你了,看完日记了吗?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看完了。”珍妮丝回答,又补充道,“你问了两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又轮到你了?”他觉得自己正在玩一问一答,像在完成小孩子之间的交易。这让王欣想起小时候玩的幼稚游戏,诸如模仿别人语气、重复别人说话、不停叫对方的名字直到他不耐烦,甚至是你画我猜等稍微高级的游戏。都没什么区别。

“你们还是不肯否认这本日记的主人就是我,对吗?”

“的确有这种可能。”王欣实话实说,“日记里多次提到过梦游,如果你是在梦游中完成的日记,那么——很可能在梦游中的你就不是真正的你,会使用其他笔记也是可能的。”

“扯淡。”珍妮丝淡淡吐出一个词语。

王欣愣了一下,也没反驳,随后继续他的问题:“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指的是,看完日记,你有想起来什么吗?这是一个问题。”

“有。”

王欣瞬间打起精神,可珍妮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两人就在沉默中互相瞪着眼睛。

“你不会说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吧?”

“当然。如果你想知道我想起来的是什么,那是下一个问题。”

“你这是作弊。”

“这是合理利用规则,你还想继续吗?”

“想。这算是一个问题,你该回答我了。”

“你这个才是作弊,我可以选择不回复你,继续睡我的觉。这么多天以来,我发现自己很擅长睡觉。”珍妮丝故意说道。

王欣嘴角抽搐,讪笑一声:“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给你送点儿书籍或是健身器材过来。”

“谢谢,所以你还是要继续?”

“对。”王欣无奈道,“提问吧。”

“麦伯森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假思索道:“麦伯森精神趋于正常,不过似乎也失忆了,而且和人交流显得反应迟钝。至于其他人,他们的神智仍不清楚。该我了,你记起来了什么?”

“日记里提到的哀鸣。”

“那只没壳的蜗牛呢?”

“我没印象,我只记得哀鸣。”珍妮丝说,“每个人听到的哀鸣都有所不同,似乎都是我们心底讨厌的声音,和日记里记载的一样,确实有哀鸣。接下来我可以连续问两个问题。”

王欣点点头。

“麦伯森有说过其他的吗,类似于阴影?”她解释说,“日记的最后提到了河里似乎有阴影闪过,读到此处时,我总觉得麦伯森他们的状况离不开这个阴影的影响。”

“你现在是站在局长助理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王欣笑了笑,又很快收回笑容,“额……这算是玩笑,不是问题。麦伯森没提到过阴影,我会让询问人员留意,必要时给予相关提示。”

“另一个问题,我可以接受监禁,但能不能也给我出去活动的时间?”

“三天后给你答复,我尽量会为你争取在总局天台或是停车场活动的机会。不过如果出去,你恐怕要接受许多陌生人的好奇目光。”

“与我快憋死相比,那无所谓。”

“轮到我了。”

“我没有想问的了。”珍妮丝打断道,“所以你爱问就问吧,算是对你为我争取活动时间提前给出的答谢。”

王欣点点头,说:“谢谢。听到哀鸣后,你们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其他人,光说我的感受……就只是煎熬,备受煎熬!”

“哀鸣有影响你们的精神吗?”

“具体我不记得,但我猜恐怕是有。在那种地方,哪怕只是吵得我们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好,都能给我们带来影响。”

“你在地面上做过梦吗?”

“不清楚。”

“对于格蕾丝,你记得多少?”

“格蕾丝·蒙娜·康纳利吗?她是我妹妹。”珍妮丝的语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们性格不合,即便是小时候也很少在一起玩。好像在几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里,姐姐与妹妹之间关系不合的占比很大,最好的应该是姐弟或者兄妹。”

王欣对珍妮丝的推断没兴趣,继续问:“蒙娜呢?”

“蒙娜是我妹妹的中间名,我刚才说了。”珍妮丝说,“我知道你想问的是日记里的蒙娜,我也说过,我不记得。关于黛西、巫清华、日记主人公和蒙娜之间在小溪旁发生的事情,我都不清楚,我一直怀疑日记是编造的。若是真要我猜测,我会觉得蒙娜不是人,她是主人公疯了之后编造出的人物,是主人公为自己的错误行为所捏造的借口。就像你杀了人后,在法官与评审团面前装疯卖傻,辩驳说不是自己杀的,罪魁祸首是蛊惑自己的恶魔,一切的惨剧都来自于恶魔的低语一样。”

“借口。”王欣写下这个词语,嘴里一直嘟囔着,“我不会杀人。”

“你应该杀过人。”

他抬起头与珍妮丝对视在一起,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他也应该猜到对方能看到这种情感。

“我说错了吗?没有吧?在灾难之初,不少人都间接或直接地杀过人,你肯定也是,就是不知道是间接还是直接。”

“我没必要回答你,你已经退出了一问一答的环节。”

“那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珍妮丝用炫耀的语气说,“不费吹灰之力。”

“随你去猜。”王欣试图将话锋转到别的问题上,“你前往地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你之前从事的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一个是为了寻找你的妹妹格蕾丝,我想知道哪方面的比重大一些?”

“你是从日记里推测出的我的目的?”

“这点我们已经和你的组织证实过了。”

“我的组织。”王欣觉得珍妮丝的每一次重复都带有讽刺的意味,“都有吧,我或许有一个喜欢摇摆的性格,做一件事之前总会给自己找个理由。这两件事情算是相辅相成,不然少一个都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持自己前往地面。”

摇摆的性格。王欣写下这句话时想到了日记的开篇:一个擅长在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之间摇摆不定的人。他在自己写下的句子结尾添加了一个问号,把原本的句号涂抹成黑色的实心圆。

“关于勘察经历,你最后的记忆是在什么时候?”

“不确定,我能想到的可能是哀鸣声。”

“第一次的哀鸣声出现在哪里?”

“黑夜里。”

这不是答案。

“你们当时住在哪?周围有什么景色?”

“住在帐篷里。周围有草和树,还有军绿色的帐篷。”

“你记得你们一路上居住的帐篷吗,记得第一和第二研究所的样子吗,记得那架坠落的直升机吗,记得原本的任务里还涉及到第三研究所吗?”王欣失去了耐心,直接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记得城市什么样子吗,记得斯科特一家吗,那家美术馆,以及你们在美术馆门前的合照,麦伯森和约翰在天文望远镜旁的照片?”

“不记得。”她的回答干脆而让人失望,“我说过很多遍,我对那段时期的经历有过短期失忆。”

得到答案之后,王欣认为询问不会再有什么进展,终止谈话之前,他从手里的资料中抽出一摞照片。他原本是想把这些照片都给珍妮丝辨认的,可当把所有照片全都拿出来后,他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从中抽出两张。随后站起身,走到珍妮丝床前。

“这是你们的合照,以及约翰和麦伯森在天文望远镜旁的照片,送给你。”他递给珍妮丝,打算说完就转身离开,“如果你记起来,你会怀念那段日子吗?”

“我认为不会。”

干脆的回答。

珍妮丝回答完接过照片,没有先看照片,而是问王欣:“还记得你刚才跟我说会为我找几本书来吗?能不能给我看看关于基因计划的信息。”没等王欣提出疑问,珍妮丝就做出了解释,“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接收过得,有关外界的信息,我很好奇。除此以外,我也不想被某天出现在面前的,长着翅膀的家伙吓一大跳。”

王欣同意了她的请求,随后走出房间,在门被看守关上的前一刻转身看了她一眼。珍妮丝的样貌远比几个月前憔悴,十分符合他对精神创伤者的想象。

他把身上的全部物品拿在手里,剩下的照片放在材料的最上面,第一张照片正是源自黛西的相机——白沙上的海豚。

王欣看着照片上的那只眼睛,无论再看多少次,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因为在照片上的一定不是海豚的眼睛,那里面有人才有的情感,是一个活生生的,心怀不甘与悔恨的人的眼神。

经看守提醒,他才回过神,然后穿过几道例行检查。

从顶楼走向一楼道路上,他开始在大脑里整理头绪:关涛与麦伯森的每日报告与日记中的客观内容基本吻合,但三者中任何一者的真实性却都无从考量;两次询问后,日记里的主观内容依旧无法辨别;目前看来,唯一真正清醒的成员似乎的确失忆;日记的字迹不属于队伍中任何一位成员,凭空出现的日记,或是梦游中写下的胡言乱语……

现在的珍妮丝是否还是珍妮丝。所有的问题都最终停留在这个问题上。王欣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仰起头在回忆中默默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转身朝原路返回。

他想到日记里常提到“我”已逐渐不具备回忆的能力,曾经的记忆哪怕是一些零星的碎片都很难拼凑出来。但当下的珍妮丝只提到自己有过短期失忆,并未提过能否回忆起从前。而且刚才问到格蕾丝,她的相关回答显得格外简洁。

寥寥数语,并迅速转移话锋,是无意的,还是故意为之?

王欣责怪自己的疏忽,并一边思考珍妮丝有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一边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