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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科幻小说 > 怪鸟与残火之歌 > 第109章 不可观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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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

声音是从我嗓子里挤出来的。前进的双脚立刻站好,不再向前半步,准确的来说是不敢向前。我注视着她把对准巫清华的枪口调转到我身上,心里生出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有多快跑多快,像在比赛中没有偷懒的兔子。

“害怕?”黛西说,“不用担心,这样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有问题问你,所以不会伤害你。”我无法将这句话看做安慰,也无法将这个人看成黛西。

“黛西。”但我还是要尝试说出名字,如果她的意识离开了大脑,呼喊名字是当下最有希望唤回意识的方法,“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巫博士他还好吗,为什么躺在水里。”

“一点点来,我们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她有时间,我也许也真的有时间,可巫清华呢?“黛西,你需要放下武器,然后详细地向我说明情况。”我并不希望自己的语气变得尖锐。巫清华还躺在水里,虽说看上去只是昏过去,但也只是猜测,即便真的只是昏过去就是件好事吗?昏睡在溪水里,溪水随时都能顺着鼻孔倒灌进肺部。

“如果你想了解情况,就需要回答问题。”

“按我说的做,放下武器,我需要去检查巫博士。”我向前迈了一小步,黛西手里的枪向上抬了一点,估计正对我的脑袋,于是我又停下了。

“快点进入正题,你就能快点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我现在就要去检查他的情况。”我拒绝道,打算迈出第二步。

“别再固执了,你们都很固执。”

“是谁在固执?”

我壮大胆子向前迈出两步,与此同时,她打开了保险,清脆的声音在我们两人之间回荡。

“现在可以回答了吗?”她把眼睛眯起。

“你还是黛西吗?”我把自己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她就在我吃惊的目光中扣动了扳机。枪声炸响,眨眼之间,我的脚边就多了个泥土飞溅的弹孔。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也昭示着先前所做的努力前功尽弃。

“你认为自己身处何处?”她问了出来。现在的气氛有些惊悚,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在惊吓中挣脱出来,耳中还盘旋着耳鸣,根本没听清问题是什么。

“回答我,你认为自己身处何处?”她重复问题,这回我听清了,却不理解这个问题的含义。

“黛西,听我说,慢慢把枪放下。”我努力缓和情绪,为此还尝试暂时把注意力挪开,看了眼猩猩和鳄鱼的尸体,在觉得情绪平稳下来后,又看向黛西,“没事了,已经安全了。现在我要向你走去,走到巫博士那里,检查有没有生命危险。”

“回答问题,珍妮丝!我已经给你够多的时间了。”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手更加用力地握紧枪柄,这回我毫不怀疑她会真的朝我脸上开上一枪。

一个疯子端着枪,为什么不再做出点疯狂地事情呢?

我摊开双手说:“我不明白你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问题就好,珍妮丝。”她向我露出微笑,是我在斜坡底下看到的那个幻影面带的微笑,声音像杰夫的鬼魂不停念叨我的名字,“我们越早聊完,巫清华就越安全,你也不想他一直泡在水里吧?”

“好,我答。”思忖过后,我极不情愿地做出妥协,“第二研究所西北部,红树林边缘,沼泽边缘。”

“你确定吗?”

黛西不再紧握枪柄,这让我松了口气,不过问题令我头脑发懵:“当然确定。”我身后是红树林,面前不远处就是沼泽,我虽不是植物学家或是地质勘察员,但分辨这两个地点也能应付得来。

“你仔细看看,这里是你熟悉的红树林和沼泽吗?”

我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环绕四周,景色虽然入眼,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诡异的黛西以及河水里的巫清华。

“看不出来,还是没看?”

“拜托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沼泽芦苇丛。”黛西说,我随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以前的沼泽有芦苇丛吗?”

在视线的可见范围里,我能看见大片密集的芦苇丛把广阔的沼泽水路分割开来。然而以前负责分割的,是星罗棋布的小岛,上面长满了红树。

“地形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变化。”

“你说得对,这是个很重要的发现,离开这里后可以记录下来。现在让我们先检查下巫博士好吗?然后你再把刚才发生了什么慢慢说给我听。”

黛西突然愤怒地朝我大吼:“听我问完,我还没问完,回答我的问题!”吼叫声令在地上寻觅的鹿群都随之一怔,抬起头露出迷茫且困惑的眼神。

“好,好!你快点问,我会立刻回答!”我举起双手,语气同样激烈。那些来自鹿群的目光同样令我汗毛乍起。鬼知道为什么对枪声都无动于衷的鹿群,会在乎黛西的吼叫。

“没错,快问快答。”

“快问快答。”我愤怒地重复。

“放大地域,放大地域,告诉我你身处何处?”她提高音量。

“大沼泽地国家公园。”

“再放大!”

“迈阿密。”

“不够大,继续。”

“佛罗里达州。”

“不够不够,继续继续!”黛西边吼叫边摇头,披头散发,她一定是疯了,从6097平方公里的无聊中没有挺过来。

“美国,北美洲,地球!”我无法忍受,连续吼出几个词语,“该死的,你到底要做什么,巫博士还生死未知。”

黛西终于停住,眼睛里流露出莫名的满意目光。

“这是你要的答案?这有什么意义?”我看着安静下来的黛西问道。

“你真的认为自己在地球上吗?”

“妈的,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不在地球上又会在哪?”我愤怒喊叫的同时,又想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缓和。毕竟我也可能会疯,被梦境,被梦游,被疑问,被疯掉的勘察队成员逼疯。我尝试在黛西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想要感同身受,或许这样就能理解她。

“现在这里还是地球吗,在你认知里的地球会这样飞速的变化吗?”她现在的语气与我的大相径庭。

“那你说这里不是地球能是哪里,外星球?地球毫无征兆地飞出了太阳系,还是全人类毫无征兆地来到了其他星球,睡了个觉,做了个梦,起来就发现自己身在九霄之外?”

“你每天都会做梦对吧?”她换了个问题。我该庆幸还是该烦恼。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为之一怔。

黛西举起双手向我展示,我能看到被泛黄痕迹侵蚀的整个手掌:“因为我们一样。不同的是我选择了接受,而你一直在无意识的抗争。也许在你看来,我属于那种意志薄弱的人。你们——那些仍然抗争的家伙,为自己美其名曰意志坚定。”

我盯着那双怪异的手掌:“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想你放弃对抗,好好感受,理解它的魅力,理解你的全部梦境的魅力。”黛西张开双臂,仰头迎接舒适的阳光,嘴角笑意更浓,“理解它的魅力,像海洋一样神秘,像山川一样伟大,像阳光一样温柔,它就是全世界,又超越全世界。”

黛西一定变成了邪教徒,一举一动都像是对某个她所认为的伟大顶礼膜拜。

我在和陷入癫狂的邪教徒对话。

“黛西,让我们先回研究所去。我答应你,我会为了你向总局提出任务取消,我们想办法回沙滩,等回到总局,我会请当下最好的心理医生和你聊聊。”我想到心理医生,后悔没有为队伍准备一名心理学家。

“瞧瞧你,你就是这样固执,这样不肯相信,所以才会痛苦。”黛西咂嘴道,“你在梦里看到了吧——炽热的光,燃烧的世界,为什么不接受呢?”

“接受什么,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躺在水里的巫清华突然咳嗽两声,我的声音随之变大,想盖过令人担忧的咳嗽声。

“接受我们身处他处。”

“那你就直接告诉我,我们不在地球上又会在哪!”三声咳嗽,令我心急如焚,可能还会有第四声、第五声……不知道巫清华会在第几声时丧命,我会在第几声时陷入疯癫。

像黛西一样,像她一样。

“你在梦里看到过,当你是一条来自深海里的海豚时,你看到过。”

原来那时我是一条海豚,从深海游向内陆的海豚。我不受控制的想到自己回到地面后的第一场梦。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我在梦里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回忆了片刻后,我用力摇晃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远离梦境与回忆。

“我和你一样。”她说。我感受到灵魂的震颤,亦或真的是某种共鸣。“我在梦里看到过你所看到的一切,并从中受到启发。”

大概率是蛊惑,我想,并确保自己不会被黛西的话语吸引进去。她的话语一定有某种魔力,让我不自觉地往里深陷。

“知道吗,我一开始和你一样的抗拒,一样的困惑不解。直到我让自己放松下来,逐渐接纳身体里的现实,我才从迷惘和痛苦里走出来,也终于得以窥见它的冰山一角。”

“谁的冰山一角?”我知道自己不该询问,一旦问出,就或多或少地证明我已经受到影响。为掩盖事实,我继续说:“那只是一场梦。即便你和我梦到的一样,那也就是意外,或者同一个磁场的影响。”

掩盖事实的同时,我产生失去呼吸的错觉。我站立不稳,向两侧踉跄。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一团不可名状的气,它远比世界庞大,远超一切认知,不可被肉眼所看见,不可被仪器所观测,唯有在精神世界献祭出你的灵魂,才得以窥见一角。一个不该有的想法让我惊慌失措,陷入疯狂绝望,我似乎预见世界正在被那个伟大所吞食,而环境地形、植物动物的变幻莫测,不过是在其蠕动的肠胃里,逐渐被消化的过程。我想起灾难之初蔓延全世界的白雾,那或许并不是白雾,而是别的什么。是什么?是类似胃酸的消化之物吗,可我们当下正处于被消化的时段,那股白雾却消失不见,也许并不是什么消化之物。

一切都是猜测。

肯定只是无端的幻象而已。这样的想法太过荒唐,太过荒谬,甚至可笑。我最近的精神向来不好,邪教徒肯定抓住了我的这一弱点,用某种手段对我施加影响。我能想到的是压力,来自手枪的压力,来自巫清华的压力,种种压力汇聚到一起,在我无知无感的情况下把我逼疯。我对世界的猜测逐渐转为对黛西行为的猜测,一会儿疑问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会儿又坚定地告诉自己,她是疯子,疯子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但又过一会儿,我会给她安排理由:她是想在孤独的地方找到同类。接着,我会以为我也疯了,唯有疯子会给疯子的行为找到理由和解释,之后再过一会儿,我试图证明自己没疯,因为发疯的家伙从不认为自己正在发疯,甚至头脑里都不会生成发疯的定义,就像喝醉的人不认为自己喝醉,脑海里从未有过喝醉的定义。

我站稳脚跟,表现出坚决的样子,努力把大脑里的种种思维驱逐出去。“我们双手上的颜色,不过是同一种病菌的影响而已。还记得吗,这可是你当初说的。”我要继续说服黛西,以此重复信念,固守信念,我相信崩溃的不是自己。

黛西停下了动作,收回双臂,低下头,用可怜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她是在认为我很可怜。

我不断地深呼吸,头脑里不断重复“平复情绪,平复情绪”,想起父亲的忠告,越是关键时刻就越要保持冷静,时刻平复情绪,时刻冷静思考。

说完一句话,我找回了呼吸的节奏,下面要做的就是继续说话,用话语做对抗,重复信念,固守信念。“人的精神是很脆弱的,这很正常。像是密闭的空间,孤独的场所,都容易让人心情烦躁。这没什么,谁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又一句话说完,我还需要继续说,希望能以此干涉她的目光,“你只是忍受了太久这片无聊的森林,才会胡思乱想。相信我,好好休息一阵就好了。”

她看我的时间越长,越让我觉得自己可怜无知,渺小怯懦。她再次开口说话,说的全都是我以前梦到的内容。她的语速极快,从第一天开始,到第一次梦游,帮我回忆起被自己遗忘的第二次和第三次梦游,以及最近一段时间里被遗忘的梦境——梦境在我头脑里从未停止过,哪怕是我跌下山坡的那天都未曾停止。回忆如海水般波涛汹涌,文字便是沉入海底漩涡的鱼。我惧怕这道旋涡,怕得精神失常错乱。

等黛西停止滔滔不绝,我已经跌坐在土地上,胸口上下快速起伏,后背大汗淋漓。

“所以是你推我下去的?”半晌过后,我缓缓问道,邪教徒的笑容在我的回忆里逐渐展开。

她用沉默表达肯定。

“为什么?”

“为了让你更快像我一样。”

我仔细思考了一番这句话的含义,继续问:“让我受伤,用疼痛削弱我的意志?”

“如果你依旧把固执看作强大的意志力,那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等了一会儿,黛西并没有说话,于是我自问自答,“某个更高维度的生物吗?”我看向黛西,用祈求的眼神期盼答案。我曾希望把一切的症结归咎于外星生命,认为那样的结果会更加简单,却从未想过究竟是何种形式,何种维度的生命。事实的确如此,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我的想象力从不具备宇宙般的维度。

可是她却摇了摇头,脸上除了向往的神情以外,再无任何表情。

邪教徒,却不懂教义为何。

所以真的是某种不可观的生命吗,恍惚中的那团气若是真实,真的只是生命吗?

“你也不知道?”我带着无尽的疑惑寻问。

“它和我相处的时间不长,还没有把全貌都说给我听。”

听到黛西的话,我笑出声来,并非是多么好笑。而是想到黛西疯了,可这个疯子显然还没有把一切编好……我也快了,不可置否已经接受了疯子的谎言,所以才忍不住发出无奈的痴笑。黛西在我的笑声与注视下蹲下身,一只手伸进摆放在脚边的背包里来回翻找。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盒子,我认得那个盒子。

是之前装着那只没壳蜗牛的容器,此时此刻,那个盒子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她把盒子丢给我,我能从里面嗅到那只蜗牛的味道——潮湿树叶的气味。

我猛地站起身,心脏几乎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不好的预感强大而剧烈。

“黛西,请告诉我那个怪物还在研究所。”

我已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黛西,它在哪?”

耳畔传来轰鸣,这声轰鸣源于恐惧。

我惊恐地看向黛西:“求求你千万别告诉我它在你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