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熙凤的拒见,贾母的心里自是极为不悦的。可作为疏远了数年的亲戚,她没有立场表达不悦,便只阴沉着脸不说话。
可邢氏却没想到这一层上,她只觉得自己今天受了奇耻大辱,看着王氏一声冷笑,问道:
“二太太,你不是拍着胸脯保证,你那好侄女一定会见咱们,一定能把大老爷和珍哥儿摘出来么?
“如今这情形,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不仅不见,连一句人话都不说,还把我们臭骂了一顿!
“我一个外人,罢了;你这当亲姑姑的,也罢了;怎么连老太太都骂在里头了?!”
王氏本就一腔怒火,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撩起三角眼皮来冷冷地看着邢氏:
“大太太,贵妃是我王家的亲亲,不是你邢家的。
“她身上担着差事,上头又有一位太嫔,她不能越过长辈去轻易见人,这也是有的。
“何况那些话,既不是她亲口对面说的,也不是我王家的陪嫁丫头出来传的,乃是行宫的宫人嘴里的话。
“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那宫人信口开河?”
邢氏一滞,心想说不定还真有这个可能,但才要张口,又被王氏再度堵回来:
“再说,二老爷临走叮咛,外头的事情不让大老爷和珍哥儿轻易掺合,让一定想法子跟我长兄探探口风。
“所以南府的丧事,我都是按规矩去吊唁之后,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去给太妃行了个礼就回家了。
“怎么大老爷一去再去不说,还带着珍儿琏儿?!
“你早怎么不拦着些?这会子跟我发脾气,你发的着么?我都没怨你们大房连累我们呢!”
越说越没边儿。
贾母紧紧皱着眉头,知道再不打断,两个人还不定吵出来什么话来。
当下断喝:“好了!就便是你们两个想要对打捅刀子,也回家再说!
“这是外头,也不怕别人听见,丢不丢人!?”
两个人只得各自强压住怒火,低头赔罪。
可邢氏实在是心急,忍不住又上前半步:“可是老太太,大老爷那边……”
“他在担心什么我知道!”贾母不耐烦地抬手赶她出去,“总有机会见到贵妃的!
“都累了一天,我要歇歇,你们两个也先回去吧!”
二人只得退了出去。
出了门,各自不搭理,各回各的下处。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在鸳鸯的伺候下换了家常衣裳,歪在榻上,让她捶腿。
鸳鸯见贾母慢慢地平静下来,却始终眉头紧锁不肯闭上眼睛休息,轻声劝道:
“老太太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几家子都联络在一起,王家贵妃不会眼看着咱们家牵扯进去的。”
贾母轻轻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会这么简单的。
“珍儿来报信时,只说了大老爷和他,却没提琏儿。
“这说明,不是多次去拜见甄太妃的事情,而是还有别的!
“你还记得么?甄太妃连夜离京那晚,大老爷出了门,第二天一早才回来……”
鸳鸯拿着美人拳的手顿时一抖,脸色一变:“您是说……”
“我是说,他们有事瞒着我。”贾母叹息,“连我都瞒着,自然也不会告诉大太太和二太太。
“所以,珍儿只是拼命求着要让贵妃召见她,可不就是欲盖弥彰?
“若是这么点子小事儿,贵妃用不着见我们就能挥挥手平了。
“可若是还有大事,那就未必是贵妃能解决得了的,她又凭什么要把自己放在那么尴尬的境地呢?”
鸳鸯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您的意思,只要贵妃不肯相见,想来这事情,不会小?”
贾母慢慢点头,忧愁满面。
鸳鸯也无心再劝,低了头,只是无知无觉地呆呆给贾母捶腿而已。
行宫。
晚饭之后,王熙凤去见徐太嫔,请她早些歇息:“虽然太医说您身子很好,并无妨碍。
“但这一大天终究还是耗神得很。”
徐太嫔含笑点头:“你说的是。我这就歇着了。
“你也别仗着年轻就煎熬着,也早点儿睡去。”
王熙凤点头。
一来一回,应酬完毕,告辞。
可徐太嫔却笑着止住了她,轻声问道:“听说,你姑姑带着她婆婆来见你了?你没见?”
王熙凤一愣:“这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
“你别埋怨她们告诉我。本来这些命妇求见,咱们应该挑拣着,给宗亲们赏个体面,其他人婉拒也就是了。
“贾家这个时候还这样没眼色地找上你的门来,想来不会是寻常问候,你不见自然也有你的道理。
“但来的毕竟是你嫡亲的姑母,你拒之门外,别人会说你的闲话的。
“不如这样,明儿灵位安放好了,以我的名义召见一下几位王爵家的诰命,顺便加上几位老太太,你在旁边作陪。
“你那姑母,你若不愿意见也就算了。
“荣国府太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样已经是最体贴圆满的做法了。
王熙凤只得领情,屈膝道谢:“多谢太嫔娘娘,娘娘想得周到,妾身感佩莫名!”
徐太嫔摇摇头,叹了一声,轻声道:“我也是打这么过来的……”
不愿多说,摆手让她回去。
王熙凤也不多问,恭敬退下。
待到了门外,徐太嫔身边的姑姑往外送她时,王熙凤识趣地问了一声:
“我看着太嫔娘娘一脸伤感,这是又想起旧日之事了?”
那姑姑名叫慕兰。
兰姑姑轻叹一声,道:“太嫔的出身,想来贵妃娘娘也听说过。
“她本是先孝仁皇后的陪嫁侍女,家生子。
“先废太子出事后,先孝仁皇后便被禁足昭阳殿。
“本家找不到先皇后,自是天天来找她,逼着去替先太子说项。
“可是太嫔那时已经十几年没被单独召见过,她哪里来的本事帮忙?
“于是一有机会,就会被折辱挑剔,直到先太子和先皇后过世,太嫔才过上了清净日子……”
王熙凤沉默地点头。
一个侍女出身的妃嫔,又无所出,又无宠,本家那边不仅靠不住还要再来踩上一脚。
徐太嫔能熬到今天的地步,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