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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美人酒醉,粉靥如桃花盛开。

娇声婉转,乍闻若莺啼凤唱。

一身纯白素罗,松松只系了一条生麻孝带,偏生又勾勒出腰身如握、峰峦如许……

太子刚刚才被这个情景治愈了回忆的伤痛,却又紧接着听到了令他心底深处最为震颤和恐惧在意的话——

秘密。

藏的东西,藏的人。

太子一瞬间,面沉似水。

庆海只觉得自己刚换上的干爽衣衫再度湿透!

这个王承徽啊……

真是成也是她,败也是她!

她怎么连守孝都能守得这样波谲云诡的?!

主仆两个都没了笑容,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仍然沉浸在祷告中的月下美人!

丫头开了口,带着胆战心惊和疑惑:“姑娘,您又混说什么呢?好了,月亮拜完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美人不依:“你莫打岔!走,走开!”

丫头无奈,只得跪在旁边继续扶着她。

太子双手负后,面色阴沉,一动不动地看着。

庆海微微弯着腰,没好气,一动不敢动地看着。

“嗯,对,说到哪儿了?

“大月亮啊……”王熙凤的双手合十再度举起来。

如儿实在听不下去,小声纠正:“是月光菩萨……”

“啊?还有个月光菩萨呢?”王熙凤疑惑地回头看她一眼,手却没放下,身子晃了晃,再度抬头看向圆月,“好,月光菩萨,菩萨在上——

“我们家……还有亲戚家……疯子不多,可傻子,傻子太多了……

“信女也不知道是谁撺掇的……

“信女就觉得,觉得吧……他们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一群蠢货,又蠢,又瞎,禽兽不如……”

王熙凤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自己被“狠舅奸兄”卖掉的女儿巧姐儿,心里一酸,落了泪下来。

如儿顿时有些慌张,抱了她就要往回拖:“姑娘,您醉了,咱们回房!”

“我醉了?”王熙凤直愣愣地看她。

如儿用力点头:“醉了。失态了。给人瞧见要惹事的。奴婢扶您回房。”

“是吗?我觉得我还行……”王熙凤一边小声地顶着嘴,一边从善如流地摇摇晃晃站起来,乖顺地跟着如儿往回走。

这怎么……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庆海听得着急,急得冒汗。

太子满脸的阴沉却随着她狠狠的痛骂和听话的回房,渐渐缓和下来。

就在王熙凤踉跄往廊下走了两步之后,她忽然又回过头来,朝着恰恰好好升到香案正上方的月亮挥了挥手,结巴着说了最后几句:

“不然,不然月光菩萨您给太子托个梦吧?

“我上回迷迷糊糊说的梦话,太子就照办了!

“这回您再跟他说一声,那孩子现在在秦家!可秦家又生了个儿子!对她都有点儿不大好了!

“孩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是无辜的啊!”

如儿更加懵了:“姑娘,您说什么呢?什么孩子,什么秦家?您这……您又看了哪个话本子了?孟姑姑不是把您的话本子都收了么……”

主仆两个一步三晃地回了寝殿。

太子站在小门边,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孩子。

秦家。

“朝中,姓秦的,五品以上的名单,明天下朝回来,拿给孤看。”

“……是!”

墙边的树枝上,两只乌鸦站得牢牢的。

待太子离开,一只跟了上去,另一只仍旧牢牢地抓着树枝,警惕地看着整座宜秋宫。

而墙角的阴影里,还蹲着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

………………………………

王熙凤的确喝得有点儿多,趁着酒疯把该点的点了、该漏的漏了、该认怂的也都认了,尽了人事,她决定接下来就听天命了。

香香沉沉地睡一大觉。

早晨按时醒来,打拳洗澡,乌鸦来了。

待她一身清爽地出来,替她擦头梳妆时,如儿找了个空子把安儿支出去,悄悄地附耳告诉了王熙凤她“醉后”说的话。

王熙凤咔嚓一声撅断了一根玉簪,花容失色:“我,我说了,姓秦!?”

如儿一边仔细地看着她的侧脸,一边轻声安慰:“院子里没别人。就奴婢听见了。您放心。奴婢还瞧见树上站着鸟儿呢!

“若有旁人,鸟儿早就吓飞了。”

王熙凤略略松了肩膀,沉默了好一时,才低声道:“如儿,不是我有意相瞒,而是这些事,真知道了,你们谁也活不了。”

正捋着王熙凤的头发绾单螺髻的如儿身子一颤,嗯了一声,眼睛只看着头发:“姑娘心里宝贝我们,奴婢明镜儿似的。您放心,该问的不该问的,奴婢都不问。

“除了您让奴婢知道的,其他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话,头发绾好,又端详片刻,笑了笑,“好啦!”

王熙凤一向的活泼收敛了三分,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扶着如儿的手往外头走。

待她坐到桌边时,还是恹恹的。

“姑娘昨儿喝得太多了。”安儿一边把小厨房座的素斋端出来,一边唠叨,顺便还瞪了如儿一眼,“你也是,我们都睡了,你就不能劝着些了?”

“姐姐说的是,下回我一定劝住了。”如儿恭顺极了。

王熙凤趴在桌子上,挑了两根面就不想吃了,推开碗。

“不是都练过拳洗过澡了么?还不舒服么?”安儿有些担心。

王熙凤又喝了两口汤,怏怏地吩咐:“午膳你帮我跟小厨房要白粥碎菜来。”

安儿领命:“是。”

…………………………

散朝后,太子坐到丽正殿的宝座上,便看见桌案上摆了两张纸。

“这是朝中所有五品以上姓秦的官员。但都不在京里。”庆海轻声禀报,“时间短,奴才只粗粗查了查。发现这些位大人们,年纪都在五旬往上,没人家里有三岁以内的儿子。”

太子沉默下去。

但紧接着,庆海又递给他一张纸,上头只有一个人名、一行履历:“但这个人,秦业,工部营缮郎,从六品,荣国府贾政曾经是他的上官。

“七年前在养生堂抱养过一个女儿,前年生了一个儿子。”

七年前……

那么早,就未雨绸缪了……

太子捏住那张纸的一角,轻飘飘的,看了许久,才低声问道:“孩子在家里过得如何?”

“姑娘取名叫可儿,性情温柔,心思细腻。只是脾胃不大好,所以如今还瘦小……十分纤巧。

“秦家夫人本就体弱,生儿子时又年高,越发不大好,现下每日里便是药撑着。

“如今家中便是这七岁的姑娘在帮衬家务……洗衣做饭什么都……”

庆海低声说完,停了一会儿,才问:“爷,要不要奴婢去……”

“住口,滚。”太子心烦意乱,什么都不想听。

庆海立即低头退了出去。

这一天,太子只喝了半盏参汤。

庆海躲在大殿外头小心地观察着太子的情形。

被他从膳房火速调到了身边的小杂役则躲在他身后。

“师父……”

“住口,滚。”

“师父,要不我去宜秋宫小厨房问问,王承徽今儿午膳用的什么?”

“……嗯。去吧。”

回来却报:就是一大碗白粥,却配了十几碟的小菜,酸甜苦辣,什么口味都有。

庆海听说,琢磨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命人也依样画葫芦弄了一套,给太子摆了一桌子。

太子不想吃,满眼烦乱:“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奴才,奴才也不懂……”庆海委屈着,“就是,听说,王承徽那里,是这样的……

“奴才想着……王承徽是个有福气的,误打误撞的,每回惹了祸,都能化险为夷……

“那她昨儿夜里乱说话的事儿,想来她自己也知道了……

“说不准这白粥,就是她自己的破解之法?”

太子心中狠狠一动:“你说什么?你说她自己今儿应该知道了她昨夜曾经……胡言乱语?”

“奴才,奴才猜的……王承徽御下有术……”庆海深深低着头,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