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过他会这样问,心口倏然加快律动,怦怦怦,险些打翻手中一个英式圆边瓷盘。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顿了一下,不答反问:“你想吗?”
想吗?当然想!
这辈子,无时无刻无不在想。
那里是她长居八年的国度,生活简单平常,有爱护她的老师,还有关心她的同学以及朋友,虽然已经不怎么与他们联系,但她熟悉巴伐利亚州,那里每一条街都曾留下她快乐的踪迹。
最最最重要的是爸爸的坟地就修缮在那,她想念之时,还可以随时搭乘地铁过去祭拜爸爸。
她想的,怎么会不想呢?
然而、可是、倘若这一切要建立在与心爱之人分离的基础之上,她宁愿不要!
于是,她说:“我不想。”
“不想?”这下轮到傅既琛诧异:“你不一直想留在那里吗?初八坐飞机回国的前一晚还哭了。”
“我那是演的,哪那么多眼泪?你还真当我是水做的。”她故作轻松道,转身将瓷盘摆放好。
静了片刻,傅既琛仿佛猜到她的内心想法,叹出一口气道:“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你说什么?”她顷刻停下手头动作,凝神屏气转过身瞧着他,心脏又开始无规律跳动,像要蹦出地面的窒息与彷徨。
傅既琛在她的凝视下依旧神情自若,举止有序,不慌不忙。
他将最后一个瓷盘洗净,关掉水龙头,自然地接过她手上那条干毛巾,一点一点擦拭,一点一点道:“你刚刚在书房不是说不准让我丢下你吗?我又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走?”将擦干水渍的瓷盘放进消毒碗柜,转过身抚着她两边的柔肩,眼神笃定,对她作出承诺:“南枝,给我一点时间,等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一起到德国定居,好不好?”
一连几日,顾南枝因这句话而心花怒放,像是踩在云端的柔软,片刻不舍滑落,飘忽忽又慢悠悠,完全不知人间愁滋味。
她刻意将自己隔离在家,完全屏蔽外界信息,甚至自那日起,手机到现在都没打开过。
偷得浮生半日闲,她享受这种无人问津的宁静与惬意。
每天按部就班,到点就起床梳洗,吃过早餐后,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苦练毛笔字画国画,花鸟鱼虫,山峦叠峰,她乐在其中。
到了中午十二点,她准时下到一楼去吃饭,张妈准备的菜式清淡可口,特别讲究荤素营养搭配,她受到食补的滋养,脸色越发红润有光泽,精气神也跟着焕然一新。
吃过午饭,她会去到琴房习琴,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巴赫的《咏叹调》、李斯特的《钟》、还有舒伯特的《降E大调第二号钢琴三重奏》……这些她全都会,一弹就停不下来,待至落日的余晖轻轻慢慢洒入室内,她才惊觉时间流逝之快,让人应接不暇。
傅既琛依旧忙碌,很少回家,有时会抽出时间陪她吃晚饭,一小时不到又匆匆离开。
她从不多问一句,只叮嘱他再忙也要休息好,会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挥手与他告别,就像小时候一般,一切的一切似旧如新,却从不曾改变过。
这日,她踩在正午十二点完成一幅工笔鸟喙画,盖好印章,便下到一楼吃饭。
刚喝过汤,扒了两口饭,便见就餐区入口处,有一名佣人慌慌张张走进来,俯在张妈耳边悄悄在说话。
顾南枝好奇,抬眸问:“冒冒失失的,是怎么了?”
那个佣人吓一跳,不敢回话,张妈道:“没事,小姐您接着吃,我离开一下。”
说完,吩咐一旁佣人留下来伺候顾南枝,自己则急匆匆跑掉。
顾南枝越发狐疑,问:“你刚刚对张妈说什么了?”
那佣人又是一阵惶恐:“没……没什么。”
顾南枝啪一声搁下筷子,厉声道:“快说!”
边上站着的几个佣人还是第一次看见顾南枝发火,顿时吓得喉咙发梗,支支吾吾道:“是……大门外有人自称是顾小姐您的母亲,说要……要见您,赶也赶不走,我……我就过来通报给张妈处理。”
母亲?
她听后立即起身冲到监控室:“是我妈妈吗?”盯着视频里停靠在铁门外的一辆车黑色轿车,又急着道:“快放她进来。”
这辆车她认得,是陆家的车,曾经来公司里车载过她。
“顾小姐,您怎么……”张妈神色一愕,丝毫没有打开大门的意思。
顾南枝紧接着道“张妈,她是我妈妈,开门放她进来。”
张妈左右为难,有所顾虑:“我知道,可是……可是傅先生交代过……”
话还未说完,顾南枝强硬道:“这事我晚上会跟哥哥解释,你先让人放她进来。”
见她态度实在强硬,张妈也不好再坚持下去,转过身用监控室的话筒传达指令。
银古色的铁铜大门自动开启,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府邸。
跨别多月,再一次相见,母女俩唯有缄默相对。
由于刘嫣禾不想在客厅谈,顾南枝将她邀请到房间里。
“张妈,麻烦你泡壶茶送到我房间。”她站在楼梯口转身看向刘嫣禾,问:“红茶可以吗?”
她记得妈妈最爱喝红茶。
刘嫣禾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俩人很快上了二楼,她招呼着她坐下,她却在房间的每一处肆意流连自己的脚步。
“这是你的房间?”她问,口吻略带轻挑,说着走到床头柜就要拉开抽屉。
顾南枝及时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妈妈,再怎么说,这里不是你家,还请您自重。”
“自重?”刘嫣禾轻蔑一笑:“不是我家,难道是你家?”
顾南枝心里一涩,略微心酸,略微走神。
刘嫣禾在她发呆的瞬间拉开床头柜的一个抽屉,浑身一僵冒起丝丝冷意,她从里面拎起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讥讽道:“避孕套都准备好了?”旋而扬声吼道:“顾南枝,你别告诉你妈,这是你一个人的房间!”
说完,眉一皱,将手中避孕套狠狠扔回抽屉里,砰一声拉上,表情极度嫌恶。
顾南枝感觉有那么一瞬的无地自容,全身一阵鸡皮疙瘩,脚底发寒发软。
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道:“我长大了,这是我的私事,您管不着。”
“我管不着?”刘嫣禾冷嗤:“你是我生下来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我的肉,现在居然说我管不着?南枝,你的良心呢?”
话音落,门外一阵叩敲声响起:“小姐,我给您送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