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妄将尚弦月抱进怀里,将额发拨开,才发现这人眉眼上都结了冰晶,脸色惨白,唇色青紫。
怪不得她躲不开,这人都要冻成一座冰雕了。
“秦望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秦望舒你振作一点!”
朔妄轻拍着尚弦月的脸,在她耳边喊道。
“她不叫秦望舒,她叫尚弦月!”
萧疾拖着佩剑走到两人面前,尚弦月这么护着这人,可是他偏要杀他!
尚弦月感觉自己整个人变成了一块冰,看外面的人都是透过冰层看的,缓慢且模糊,只凭着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将朔妄的脑袋留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至于萧疾失手的这一剑,她根本没多大感觉。
身体冻僵了,没有知觉。
至于朔妄的哭坟行为,她选择自动过滤。
感知到萧疾这疯子还要杀朔妄,再次抬手抓住了剑锋。
血从冻得青白的指缝里溢出,沿着剑锋还未滴落就凝成了冰。
看着萧疾颤着手,想将剑抽出来的偏执样子,尚弦月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心酸,手上攥得更紧了,这下血开始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在温热的夜色里冒着白色的寒气,落在地上变成浓稠的血色冰沙。
萧疾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眼尾上挑的狭长眸子不可置信地睁大,手颤抖着松开剑柄,双肩耷拉着微微抽动,紧咬牙关,站在她面前无声地落泪。
不同于歇斯底里或是威胁逼问,萧疾就这么站在她面前隐忍哭泣的样子显得可怜又委屈,这种无声的控诉让尚弦月的心脏像是被扎了一下。
僵硬低头看了眼血次呼啦的胸口。
好吧,也可能不是因为萧疾。
毕竟她的良心真的不多。
“你疯了吗!”朔妄掰开她还紧紧攥着剑锋的手,扯下一片衣角扎紧伤口。
她当然不是疯了,她是冻僵了,根本动不了。
萧疾几步上前要去抓尚弦月的衣领,被朔妄一把挥开,“你会害死她的,疯子!别碰她!”
“你就是秦望舒对不对!你说,你就是秦望舒对不对!你脖子上的伤哪来的!”
朔妄见他这副疯魔的样子哪肯让他靠近尚弦月,两人推搡间,萧疾失手用上了灵力,朔妄被直接拍飞,落在河边不断抽搐咳血。
“小白!”
尚弦月勉力撑起身子却被萧疾拽住手腕拽过去,另一只手就将她袖子撸上去,斑驳交错的伤口暴露在月色下,萧疾呼吸越发急促,伸手就要向尚弦月残破的衣领摸去。
啪!萧疾的脸偏向一边。
“萧疾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尚弦月喘息几下,用力将不断逆行返上来的鲜血咽下去,甩开萧疾,踉跄走向朔妄的方向。
身后萧疾紧追几步,却被嗡鸣的温寒抵住喉咙,温寒寸寸逼近,他却偏执地看向握剑的人一步都不肯退。
不仅如此,还迎着剑锋向前迈了一步。
发红的眼眶滚下一滴残留的泪,溅在温寒剑身像是开了一朵透明的花。
“萧无虞!”
“尚弦月你要不然就杀了我!”
两个人同时怒吼出声。
“师傅……”
身后传来小白微弱的声音,尚弦月正要放下剑回头,就看萧疾要伸手去捡地上的佩剑,温寒一偏就想挑飞地上的佩剑。
“尚弦仪景!你敢!”
听见这声音,尚弦月动作一滞,竟然转身看向声音的方向,本来应该刺伤她肩膀的黑色长剑因此直接穿胸而过。
尚弦月,字仪景,与月同义,大师兄给她取的。
只有大师兄生气时会这么叫她。
因极寒而迟钝的感官让尚弦月看见踏月而来的人许久后,才迟钝地看向胸口的黑色长剑,藏锋。
大师兄,霍景深的,本命剑。
一时间只觉得山河草木都安静下来。
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尚弦月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霍景深轻稳稳落地,疾步而来,神色沉痛凶狠,那双或带她习字,或带她练剑,或是温柔抚摸她发丝的手抓上了刺入她身体的藏锋的剑柄,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尚弦仪景,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畜生不如的师弟。”
她听见霍景深这样说,然后藏锋被用力拔出,心脏处还未凝滞的血,洋洋洒洒地落在霍景深、尚弦月和萧疾脸上。
气血迅速流失,不能再支持运转,尚弦月说不出话,甚至连心脏的疼痛也感受不到了,温寒落地,发出一声哭泣一样的悲鸣。
她单薄的身体也像是凋零的枯叶滑落在地,无人在意。
“传你叛出宗门我不信,你成了邪修做魔族走狗我不信,说你屠杀无辜百姓我也不信——”霍景深仰头死死压制奔涌的情绪,“可是派出来寻你的弟子,那是你的同门,尚弦仪景!”
“不过是追寻押送你的弟子,他们何错之有!有多少是你亲手带出来的师弟师妹,你也下的了手!”
霍景深抓住尚弦月瘦削的肩膀,让她有些无法聚焦的眼睛和他对视,一向沉稳的眸子里满是无法理解的痛苦和信仰崩塌的绝望。
“就在刚刚一队弟子,只有倩如一个人逃出来了,你让我怎么再信你!”
“你是我从小教导的,变成这样是我的责任,我马上会下去和你一起赎罪。”
霍景深将尚弦月抱在怀里,像是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拍着后背,微微摇晃着。
听到这尚弦月原本空洞无波的眸子,又努力找到一些焦点,用力扯着霍景深的手,说不出话,只能在唇齿间不断重复着什么。
霍景深认真看着怀里的人渐渐停下了挣扎,安静下来。
她说的是,不是我。
萧疾已经呆在原地,事发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行尸走肉一般走向霍景深,颤着声音轻轻道:“为什么?”
无尽的死寂中,厚重的情绪才像潮汐般反复猛烈的席卷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杀她!”
“她杀了无辜的人!杀人就要偿命!她疯了,她甚至要杀你!”
“她没有!她从来没想过要杀我!是我要杀她的人,她只是想挑飞我的剑!”
霍景深僵住,手下意识攥紧了怀里人的衣服,语气平静无波,像是死寂的湖泊:“可是,就在刚刚她杀了派来追踪押送她的弟子。”
“没有,她一直和我在一起——”萧疾一把将佩剑扔在脚下,像是不知所措的困兽,“不是她,不是她,她都说了不是她!”
所以,是他亲手杀了她,还让她含冤而死?
哪怕稳重如霍景深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下意识接道:“可是她也屠杀了无辜百姓!”
“你不是说你不信吗!”
霍景深手渐渐松开,站起身来,怀里的人滑落在地,他却只是后退两步离得更远了些。
他说相信她不会做这些事,可是他真的相信她吗?
心下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信她,如果他信她,目光落在地上浑身是血,蜷成一团的尚弦月。
她不会是这个结局。
抬头,明亮的月色洒进瞳孔,清冷明亮,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面色平静唇角甚至带了些微笑,手下的藏锋毫不留情穿过心脏时,他想,要是时间能回去就好了。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萧疾睁大眼睛,看着霍景深高大的身影轰然倒地,泪水决堤一样涌出,不断倒退着,直到一只黑色触手穿过他的腹部,他仍然看向那两个人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这一生本就活的懵懂疯癫,毫无意义。
萧疾心想。
那黑色触手蠕动着抽出,向着黑暗里缩回去。
黑暗里,有细碎的银铃声不断清晰,最后一个白纱衣戴着面纱的少女赤脚走出,脚上手上戴着几串银铃。
“啊呀~略施小计,还是最老土的挑拨离间效果竟然这么好呀!”
这少女蹦蹦跳跳,走到萧疾身边,脚尖踹了两下,没有动静。
似是苦恼地想了想,点点头想到什么,蹲下身,捏住他耳侧的金铃,直接扯了下来。
诶?还是没反应吗?
另一边朔妄只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里不断交织着好几个声音。
最后那一直在他脑子里暗示他的声音尖叫道:“妈的,这疯子怎么出来的!”
随后就安静下来,脑子也变得轻松无比,一些不知什么时候的记忆片段也随即显现。
原来,是这样。
这边,梦倩如见萧疾还是不动,咽了咽口水,做了下心理建设才又伸脚去踹,结果脚还没碰到,整个人就被直接掫了出去,力道之大直接垂直掉进了河里。
“萧疾”或者说鬼王坐起身来,被黑色触手洞穿的地方正蠕动着不断愈合,皱着眉头拍着被梦倩如踹到的衣服。
“蠢货一个,忘了该早点把你弄死。”
站起身来走到,尚弦月身边停了停,还是迈步过去,蹲在朔妄面前。
“你又失败了。”
朔妄抬起头,讽刺一笑道:“我失败也是你失败。”
“那倒也是,太晚了,破局关键就在你身上,但是太晚了,来不及了。”
鬼王叹口气原地坐下,续道:“愿赌服输吗?”
朔妄翻了个身,看着天上的银盘,喃喃道:“愿赌服输。”
一把血色弯刀慢慢切入他的脖子时,只听一声清脆的铃声。
鬼王手一顿,随即猛地看向本该躺着的那人的位置,空无一人。
又是一声脆响,定睛一看,那浑身是血的人半跪在刚刚萧疾倒下的位置,手中是已经捏扁了的金铃铛。
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点了下头,又做了个还礼的手势。
愿赌服输。
她还笑!这铃铛上连着他俩的命数,他活不了,她也必死无疑!
可能是读懂了他震惊眼神里的意思,尚弦月无所谓地撑着温寒握拳捶了捶被洞穿的胸口。
意思很明显,我本来也活不了。
气得鬼王在意识消散的瞬间,骂了句什么。
尚弦月我日你姥姥
尚弦月:???
掏掏耳朵,口味真重啊。
撑不住了,尚弦月想着向后倒去,却落进了一个带着淡淡甜味的怀抱。
“师傅。”
小白吗?
迷迷糊糊想着,也不想再想了,死人想那么多干嘛。
突然唇上一凉,什么圆圆凉凉的东西被塞进了她嘴里。
神识一扫,马上要吐出来,被朔妄一拍后背,喉咙一空咽了下去。
小白疯了吗?
竟然把命珠给了她。
相传妖族王血降生即为人形就是因为天生带有命珠,妖族得之可增长数百年修为,修仙者服用可使枯木逢春,寿元增长。
失去命珠,相当于修为清零,有变成不通灵智的畜生的可能。
相传命珠位于心脏。
目光看向他胸前,没有血迹,可是却还是渐渐软倒在她身上。
后背一片血肉模糊,隐隐露出几节突兀的脊椎。
原来命珠不在心脏,而是在脊椎骨上啊。
朔妄在意识模糊之际,隐约听见她说:“你不是小白。”
被发现了吗?
幻觉吧,她已经说不了话了。
就算是……能被她记住也很好。
…………
朔妄再次醒来时,躺在一棵大树下面,站起身被宽大的衣袍绊了个跟头。
懵懂看向缩小的手和身体,脑袋里也空空的,漫无目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好像,应该有一个人,挠挠头发,两只软软的兔耳朵动了动。
他擅长等待,也擅长寻找。
他会找到她的,很快。
…………
天色沉沉,燕子低飞,乌云压的极低,马上要下雨了。
夜岐郡的一条小巷里,一群野猫烦躁不安地嚎叫着,当啷一声,吓得墙头上的野猫四散而逃,只有一个脏兮兮还瞎了一只眼的半大不小的猫,瞪大了唯一一只完好的,宝石蓝的眼睛,凶狠的朝着来人哈气。
尚弦月只觉得多少辈子没这么难熬过,手摸向后腰空了一截脊椎的位置,艰难地撑地坐下,温寒光泽暗淡地躺在地上。
看向离她不远、还在向她凶猛哈气的的小东西,随手拎着后脖领子抓了过来,看着这小玩意儿全身是伤,瘦骨嶙峋,还张牙舞爪的样子,轻哼了一声,伸手一点它鼻子,就被咬住了手指。
四只相对于猫来说略大的爪子,也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很快都见了血,只是并不流出来——毕竟她现在身上几乎没有流动的血了。
一滴、两滴、三滴,开始下雨了,很快就下大了,一人一猫都淋成了落汤鸡,不过这小家伙肯定更可怜,同时还挨着这么个冰疙瘩,冻得瑟瑟发抖。
雨停了?丧彪抬头只看见一只青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挡在上方,一愣,下意识松了口,爪子也收了回去,更往这人怀里缩了缩。
看在这小子帮它丧彪大王挡雨的份上,就放过她这一次。
下一秒这人就凑过一张笑眯眯的脸来,被它松开的手自觉挠着它的下巴。
“咪咪乖。”
本来还在心里夸这人上道的丧彪虎躯一僵,嗷得一声炸毛了,谁特么叫咪咪啊!
嘴没闭上,这人塞了个什么进来差点噎死它,身体里传来一股暖流。
命珠于她而言只有定魂的作用,至于枯木回春,对死人没用。
而且,她没有焦距的目光看向虚空,一切都会重来。
尚弦月空洞的瞳孔映着黑沉的天色,手撑着棚子给咪咪挡雨,一手淡定地给顺着毛,身影渐渐虚幻越来越淡,直到天色放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丧彪醒来时,这人已经消失了。
潮湿寂静的巷子里传出几声迷茫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