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裴奈便开始尝试劈斩陨石外岩。
顾瑾珩就站在她附近,注视着她的每一次动作,在长枪落下时护住她的手臂骨骼。
逐北枪的枪风气贯长虹。
一次又一次斩击,敲砍在山壁上,发出阗阗巨响。
岩块震荡,不断有碎石滚落,激起尘土飘散。
然而陨石最外层的石壁始终没有开裂的迹象,这远比山谷之国二十一域的中间层壁要厚实得多。
当时她在邬族吹响号角后的危急关头,用长枪硬生生破开了第十七域通往下层的路。
那时双臂的骨头便已经出现了损伤,在藤网层时汇聚不了力气,手开始发抖。
此刻面对厚出数倍的外围山壁,裴奈有些束手无措。
“奈儿,该休息了,你的手臂在发抖。”顾瑾珩在旁边提醒道。
裴奈气恼地坐在地上,把长枪搁在一边。
顾瑾珩走过来,听她正在自言自语。
“给点出路啊,没理由因为先天体质就落人一头吧?各位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顾瑾珩的目光里携了几分疑惑,“各位?你在和谁说话?”
裴奈依次指过逐北枪、两只手臂、腰腹部,“它、它、它、它......”
顾瑾珩无奈,竟还顺着她说:“它们本就负担逾阈了,不要逼它们。”
他面向裴奈蹲下来,拉过裴奈的双臂,缓缓将衣袖推上去,观察她胳膊的情况。
然后一边用丹道神炁促进她身体的血液循环,一边按动穴位,让她好受些。
“还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手臂只会更严重。”裴奈这样说着,她仍然在烦恼。
顾瑾珩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眼里竟显出自责。
裴奈发现了他的这抹情绪,摸了摸他的脸,问道:“又不是你干的坏事,你在瞎想什么?”
“到时候越苍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已经受了很多罪了,这种力量的悬殊,本就几乎无法改变,不应该由你来承担。”顾瑾珩似乎已经思索了很久,没有犹豫地对她说道。
裴奈摇摇头,“我们说过的,不是吗?内力越深厚的人,越不容易被丹道神炁禁锢,一旦他破开束缚,你便极其危险,远比我要危险得多。”
顾瑾珩不言,目光停留在裴奈的手腕上。
裴奈继续劝他:“更何况,最后大战时,雷来翁一定会同越苍一起出现,不管他们是向我方抛洒蛊毒,还是派出雷来翁培育的毒人大军,都只有你能解决。和越苍对决不能有丝毫的分心,韩睿泽又是远战,只有我来最为稳妥。”
所以大家都明白的,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顾瑾珩再清楚不过,但让爱人顶着致命危险迎难而上,每日看着她摧残自己的身体,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最痛苦的折磨?
裴奈左右也无事,脑子里琢磨着如何提升枪招的破坏力。
趁顾瑾珩揉按她的手臂,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一戳顾瑾珩的胳膊。
过了一会儿,裴奈将手收回,准备站起来,“我休息好了。”
“可是没多久......”顾瑾珩抬起头,看到她跃跃欲试的表情,轻叹了口气。
裴奈拿起逐北枪,再次对准已经被磨出无数深痕的山壁挥下。
山石裂坼的声音不断响起,从艳阳到日暮。
山壁被割出一道深坑。
盈千累万的枪印将陨石外岩一点点穿透,可是远远达不到曲前辈所说的程度。
或许她这样,对着一个地方深挖,半个月后他们便能离开,但于气力和爆发力的提升,还远远不足。
若无法轻松将秘境的石壁击断,她就没有资格直面越苍。
当日用过夕食后,裴奈便洗漱了早早休息。
进了营篷没多久,她就昏睡过去,恍惚间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揭起。
柔软的唇瓣贴在她的手臂上,无序地移动。
一点一点,密集地啄吻。
那轻柔至极的动作,充满了疼惜与难过。
裴奈徐徐睁开眼睛,看见了顾瑾珩于暗光照射下的侧脸。
“抱歉,吵醒你了。”顾瑾珩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带着令耳朵舒服的磁性。
裴奈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掌心,她轻轻挣脱,反手将顾瑾珩抱住,“抓住了,快睡觉。”
顾瑾珩拍了拍她的手,“乖,别压到,我抱你。”
山间的夜晚极冷,野风凛冽。
哪怕营篷挡风,也拦不住呼啸声后弥留的寒意。
裴奈的四肢都有些冰凉,刚好钻入顾瑾珩的怀中。
顾瑾珩将裴奈身上的衣袍给她盖好,然后牵过她的手,替她暖着手脚。
困意又逐渐涌上来,裴奈枕着顾瑾珩的胳膊,在他怀中慢慢睡去。
第二日清晨,仍旧是一样的经历。
不断地击石砍岩,直到顾瑾珩提醒裴奈停下。
裴奈放下逐北枪,劳累与疲乏,让她心中难过,甚至后仰躺到了草地上。
她试过无数种方法,可始终找不到改变的出路。
像是命运都在嘲笑她和明枝的身体。
天上的雾云迷蒙暗淡,耳边瀑布的水声喧豗不断,天地都在自然流转。
她再次苦思曲前辈提出的建议——“你应当问问你的枪魂。”
她的枪魂,是如水柔和,却无坚不摧。
水德近于道,善利万物而不争。
江海令百川峡谷、山河湖泊所归附,正因为它屈于百谷之下,且游走其间,便引百川归附。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作为女子,体质相较男子柔弱,不可避免。一直以来,她都努力做到了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
她几乎已经做到了极致,但她即将要面对的是活了几百年的世间第一武者。
裴奈借助浑树片寄于唐明枝的身体。
唐明枝虽然不矮,但身体常年生病,因此较为纤弱,在她死后,浑树片附于她的病体,才将病症治愈。
而越苍向来选取俊朗健壮的顶级体魄,在对方存活时强行覆替,完成身体的更换,借以永生。
他们二人的体格差距,霄壤之殊。
但是她偏不信这个邪,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阴抱阳,生天地万物。
没理由她作为女子,就注定无法超越越苍。
咆哮的泉瀑之声从耳中灌入她的脑海,裴奈咬咬牙,握住身旁的逐北枪,缓缓站了起来。
她轻功向悬瀑下方跳去,顾瑾珩在她身后不断喊着什么,但裴奈在水声中有些听不清。
她的大脑仿佛与外界隔绝,陷入一种混沌之态。
瀑布喷涌倒泻,最下方的冲击力极强,但裴奈目前冀求的,就是柔化至刚的大道。
她飞速转动逐北枪,替她挡下大多数激流的拍击。
裴奈站在瀑布下,感受着水势的变化。
水清照影,无有不洗。能方能圆,曲直随形。壅之则止,决之则流。
水化身形于大地,融生命于万物,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之间。
其德其道,是裴奈的逐北枪魂。
水流打湿她的全身,裴奈的皮肤感觉到疼痛,她仍旧扛着。
渐渐的,她抓住了一点势变之感,如同顾瑾珩的丹道神炁融入人身,但却是另一种形态。
她思想变化的瞬间,身体内部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轻盈。
像是以无色无象,触碰到了大道鸿蒙的溟滓,转见太素,起源变化,不生不灭。
裴奈以身去回应这种包容与撕控,内藏以为泉原,渊之不涸,四体乃固,泉之不竭,九窍遂通。
她不再转动长枪,反是朝天划弧一挥。
湍急的瀑水便自高空中途断绝,那断处边缘并不平整,反而高低错落,无序凌杂。
近处的顾瑾珩、远处的鞠连丞等人都看不明白。
为何水被枪风切断时,会出现这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