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晨起身背对正厅贡桌,厅中四桌人俱都放下杯筷看向贺晨。
“本官再次感谢诸位前来赴宴!在座诸位,不论对于原来的永丰府,还是长平府,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本官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先有国,后有家,我东承西面有西明,南面有大南,东面有同光和振昌,北面有北洪和北宇!通阅东承百年吏书,我东承周边这些国家,但凡只要逮到机会,便举兵进犯我东承!在坐诸位,对近几十年间,北洪和北宇每一次进犯我东承当是记忆犹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处处孤坟,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说是人间炼狱并不为过!”
贺晨接过袁小六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放到贡桌上。
“大南举兵十余万前年秋收时节进兵我东承南境,大小数十回合交战之下,我东承军民折损近十万人!”
贺晨眼眶通红!
“本官从平江到老虎关、再到曲江、清水、鹿县!一路所见,本官此生难忘!官衙空空,乡勇破碎!边军每日呈报伤亡数目,犹如重锤一记又一记捶打着将士和百姓的心!只有那一刻,才会明白,国家强盛,军力强盛,东承子民忠君爱国,才能守护东承每一寸国地!才能守护每一个东承子民!”
“前年南境之战,将士奋勇无畏,浴血拼杀!民壮不惧艰险,前仆后继协战助防,赢得战争!十数万军民长眠南境地下,十数万家庭支离破碎!战争面前,没有贫富贵贱!战争面前,支离破碎在所难免!”
“陛下力主死战!派出庞大将军,率领大军赶赴南境,一应军需粮草银钱,加紧加急特办!保住了南境,将大南的清水县和鹿县收入我东承版图!有陛下之雄图伟略,有陛下之英明神武!本官相信自此之后我东承将迈向强盛,周边国家胆敢再犯,定让其有来无回!”
“本官主政永丰府,统揽北地原两府军政诸务,需要在座诸位鼎力支持!”
“本官愿与诸位共筑永丰繁荣!以报陛下厚恩!本官今日向诸位承诺,一年内,永丰府!吏治不清,官衙不公不正,本官自行游街示众!永丰府边军军纪不明不正,战力孱弱,本官不惧打散重建!本官要的,是永丰府百姓安居乐业,永丰府政军农商和谐相处!不论是谁,胆敢以身试法,试图拦阻永丰府走向繁荣富足祥和,本官决不循私!”
“诸位,共敬永丰府走向繁盛!”
厅中众人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贺晨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若说贺晨是权贵人家出身,以贺晨的年纪,顶多做个县衙某房主官积累经验和资历,说出的话大多是雷声雨点小场面话,但贺晨不同!贺晨不满二十二岁便在战乱关口上出任平江县代县尉,之后一路被辰光帝破格擢升,一路走来,桩桩件件,早在贺晨抵达北地之后,北地权贵阶层已然打听了一清二楚!如今贺晨圣眷正浓,又手握永丰府军政大权,可以预见,贺晨绝非说说而已!如此一来,对于自家的人和事,就要小心应对了,毕竟要是被贺晨或说是官衙盯上,不死也要脱下一层皮来!
“诸位,暂时由雷大人和伏大人陪诸位一会,本官出去给一众来宾敬上一杯酒。”
“大人请便。”
厅中众人目送贺晨在沐益风和袁小六护卫之下离开正厅,继而收回目光放到雷宏和伏明身上。
雷宏和伏明都笑呵呵勉力哄抬着酒桌上的欢声笑语,不论同桌人的目光当中隐含了什么,都不在两人考虑当中,两人都深知,面对这些个老狐狸,自己任何言词都得小心翼翼!否则极有可能被误会,更何况厅中还有一桌边军将领在,两人丝毫不怀疑,这些军将一路护卫贺晨北行,绝对是贺晨的忠实拥护者!
宴至戌末方散!三院、二院及一院所有来宾都有幸见到了贺晨,还得贺晨亲自亲来敬上一杯酒,可谓是意外之喜!原本在大多来宾心中都明白,作为北地的封疆大吏,手握军政大权的贺晨而言,能够给自己发出请柬,已然高看了一眼,指望见上贺晨一面,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可!府尹大人偏偏遂了一众来宾心愿,且还敬了一杯酒!
贺晨短短数言,更让一众来宾对贺晨多了几分亲近之感!在见贺晨之前,本以为这样的皇朝重臣,官家威严会极重,但朴实的字字句句,却让大多人陷入了沉思!
身为各行各业的商贾人家而言,若说少了官衙官吏衙差盘剥压榨,那自是要弹冠相庆才是,怕只怕年轻的府尹大人只是一腔热血,真正施行起来在阻碍重重之下,败北而去!
贺晨三分微醺!看着自二进院涌到一院廊道上挤得满满当当的众来宾,径自走到一院中央站定:“诸位,本官适才所说,兴许诸位会有疑虑,本官理解你们!”
“古语有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官衙当中之所以会有贪官污吏,首先在于官吏品德心性!为官为吏者,享受百姓敬仰和供养!有什么理由高高在上?有什么理由欺压百姓?陛下和皇朝任其为官为吏!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依靠其学识,造福百姓!依靠其品德谨守国法律令来秉持公平公正!陛下痛恨为官者不作为!更加痛恨官吏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陛下对本官恩重如山!命我任职永丰府尹,这天高地厚一般的信任,本官若有一丝懈怠,无法让永丰百姓安居乐业,无法让永丰府政通人和,无法让永丰府吏治清明,那本官有何面目面对永丰百姓?有何面目面对陛下!敌国有细作潜入永丰府,永丰府有人对本官恨之入骨!那又怎样!本官身后站着永丰府千万百姓!本官身边站着志同道合的兄弟朋友!本官身边有十余万战力强劲的边军兄弟!本官何惧之有!”
“记住!自此之后,永丰府率先新增设立监察一房!各县都有新设!永丰府接受所有百姓对永丰官吏、官军、衙差进行揭发检举!一旦罪名落实,铁律无情!”
直至贺晨跨入二进院,一院中的所有人都在震惊当中!若说之前还有所怀疑的话,那贺晨后边所说,无疑让众人的疑虑烟消云散!以往的陈俗旧规,在众人心头,只在于如何避免少发生而已!
各家小姐此时也在二进院左侧亭台处,贺晨朝众女微笑示意,只见一身影高挑的女子越众而出:“大人适才一番肺腑之言,令秦月甚是感佩!秦月名下有纸笔店一间,有酒坊一座,自此之后,秦月只取盈利半成,余下之盈利,悉数献给州衙!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此言一出,不但震惊了一进院和二进院的所有人,也震惊到了贺晨,贺晨目光灼灼细细打量秦月,面前这个容貌绝丽,气质清雅的女子,实在是出乎预料!
便在此时,秦建宏来到孙女身边:“大人,老夫惭愧呐!空活近七十载,还不如孙儿明晓大义!老夫孙女向州衙捐出名下产业盈利,极是不易!但我秦家不能让人说秦家小气!老夫代表秦家向州衙捐银二十万两,向边军捐粮十万石!”
贺晨将目光看向秦建宏,又是一个出人预料的惊喜!
贺晨朝秦建宏祖孙行了一礼:“谢过秦家和秦小姐!永丰府百姓不会忘记秦家恩德!本官会上书帝都,为秦家请功!”
贺晨的话,让众人振奋!在府尹大人面前露面,短期可能不会有利好显现,但以后呢?跟府尹大人但凡牵上一丝一线,这益处,谁又能说得清呢?
孟家、夏家、宴家等原两府大族豪绅此时都在煎熬!煎熬如何抉择?煎熬于捐献多少?财富的积累过程当中,谁敢说自己屁股下是干净的?可以肯定的是,贺晨宴请的用意之一,必然是让一众宾客捐银捐粮!不论秦家到底是跟贺晨早有预谋,还是恰逢其时?如今秦家开了头,一毛不拔没人敢想!捐多少呢?捐多少才能换得贺晨贵手稍抬?
宴丰成重重咳了两声,上前一步:“大人之日宴上的酒菜是真好!老夫今晚吃的这一顿,是这么些年中最痛快的!大人有青云之志,今日大人一席更让老夫惭愧不已呐!都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宴家蒙祖上福荫,日子富足,这些年日子过好了,反倒把家国情怀给丢了!大人今晚教训得是!老夫还想多吃几顿大人宴请的酒菜!宴家也想为永丰繁荣尽一分力!老夫代表宴家捐银三十万两!捐粮十五万石!”
“宴老太爷高义!适才宴老太爷所言过了,晚辈哪来教训一说,全是心中所感,酒后之言罢了!”
众人哄堂大笑!
宴丰成捐出钱粮的数目,再次让众人震惊不已!一众主事人从贺晨的言词中多少嗅出些许味来,不甘人后开始捐银捐粮!
二进院热闹非凡,一进院的众人也焦急起来!一富商一急,大声开口:“府尹大人,小人也想捐银钱!”
贺晨转身看向人群,要捐银的富商摇着手,身边人让开一丝缝隙,富商得以往前走了两步!
“好!今日来宾的一应义举,本官都会据实奏禀帝都!且一应捐献钱粮去处,会据实公诸于众,本官欢迎诸位家中子侄前来监督钱粮去处,将其切实用到实处!”
足足又过了近半个时辰,集州衙一众官吏之力,终将所有来宾自发捐献的钱粮数目一一登记造册签名!哪怕一众来宾大多人喝了酒,也竭尽全力把自己的名字写好看一些!至于少数本就写不了一手好字的来宾,只能是如握千斤重笔也不愿让人代劳!再丑的字,不也能到帝都去?还能得龙颜一阅呢!
宾主尽欢宴散,贺晨在府门口一一作别,秦月特意鼓足勇气上前:“大人,秦月明日能否来拜见大人,好将账目跟大人说一说。”
“好,有劳秦小姐。”
秦章成看着女儿,心里有着担忧和苦涩!今日女儿的大胆举止,实在超乎了自己想象!真不知等回到府中之后,如何向自己妻子交代了。
骆江待秦家马车离开,上前一礼:“大人,小女往常饮酒不多,今日兴许是过于开心,喝多了点,失礼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骆老爷言重了!今日有劳骆小姐,还未当面感谢。”
“小女能为大人分忧哪怕一星半点,都是我骆家的福气!大人辛劳了一整日,就要多打扰了。”
“好,慢行。”
贺晨回转府内,看着正在忙碌的众人朗声一笑:“诸位!今日辛苦了!把炭火都盖好,看一看饭菜还剩下多少,二院中有地窖,从井里取一些凉水,把饭菜都妥善安置好。千万别被耗子给糟蹋了。”
众军士俱都欢声应命:“是,大将军!”
贺晨朝院中众人抱拳一礼:“有劳了!”
贺晨、沐益风和袁小六往着三院正厅而去,沐益风看着贺晨坚定的步伐,本待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厅中,徐兰和林娟已然备了茶汤,见三人进厅,手里拿了棉帕上前:“大人,两位将军,洗把脸,洗洗手。”
“好。”
三人净面洗手坐定,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贺晨看向沐益风:“益风兄,我看你似是有心事?”
沐益风迎上贺晨关切的目光,轻轻点头:“大人,这些家族和豪绅捐银捐粮之后,其家中一干人中,纵是手上沾了人命,都将既往不咎?”
贺晨摇头:“不!”
贺晨眼光泛出一抹冷芒:“尘封已久的事,若是苦主已经不在,又或者苦主不管基于哪种原因不愿出来指证,那算他们运气好!但暗鹰和我们派出的弟兄,所挖出来的,探查到的罪犯,必须一究到底!更何况,今晚这些人当中,哪怕签字允捐,大多人依旧不愿或者不想那么爽利拿出钱粮!黄老将军和汪老将军如今坐镇于边境之上,其目的无非便是让我们放开手脚好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