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南海市中心医院急救室外。
浑身湿透的楚飞虹披着一条毛毯,沉默地翻阅着掌中的手机。
身旁的大门上方,“抢救中”的灯牌还亮着,沈澜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忙完了所有手续的袁辉来到急救室外,缓缓地坐在楚飞虹的身边。
“大飞,我给你找了些干净的衣服,你这样会生病的。”
楚飞虹像是没有听见袁辉的话,他握着沈澜留在餐厅里的手机。
他可以很轻易地用自己的生日解锁手机,并在其中查阅被自己删除掉的全部记忆。
与沈澜相处时的照片,微信上的蜜语甜言,日历中各种纪念日的提示,一张张一幕幕,快要将他溺死在回忆之中。
“大飞,这个手机也是证物。”
袁辉不想这样残忍,但职责在身。
楚飞虹的手一抖,缓缓地将手机递给了他。
“老袁,你知道站在悬崖边是什么感觉吗?”
“我……也许不能体会。”
“我一直在想,小澜那么胆小又不会游泳,到底是如何下定决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进海里。
现在我明白了,自我离开星瀚之后,她就一直被迫站在悬崖边,一直这样惶恐地过了五年。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袁辉顾不上楚飞虹一身的水渍,用力搂住他的肩膀。
“你怎么还自责上了?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是沈澜自己的决定,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沈家的债,只能沈家人自己扛。”
“凭什么要小澜承担?而她的那些堂兄堂弟却可以在国外逍遥?你们到底在调查什么?”
楚飞虹咬着牙,高大的身体激动得不住颤抖。
袁辉无奈地垂下手,语气中溢满不甘。
“那帮人早就做好准备要把星瀚浩宇掏空,沈澜对他们来说就是弃子。
但你放心,一旦我这边有了完整的证据链,肯定会想办法把那帮人遣返回国。”
“那小澜呢……她到底有没有问题?”
楚飞虹不在乎正义是否可以伸张,他只关心沈澜的安危。
袁辉拿出电子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向他解释道:
“沈澜没有犯罪行为,如果不是她这几年压制沈家其他人的动作,这个窟窿可能会更大。”
“那你们还在查她什么?为什么把她逼到这步田地?”
“沈澜作为星瀚浩宇现在的一把手,有严重的渎职失误。尤其她的弟弟沈涛,在她的庇佑下与那帮贪污分子勾结……”
“什么叫她的庇佑?沈涛是她亲弟弟,她只是太信任那小子。”
楚飞虹辩解道,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沈澜。
袁辉没有与他争辩,而是耐心地说道:“我也相信沈澜的人品,但主观的认同不是证据。”
“所以,她是被骗了是吗?”
“是!你离开星瀚浩宇时留下了一份殷实的家业,但沈澜没能守住。你留给她的亲信不是跟那帮人同流合污,就是被洗出了核心圈。
你想想看,就连沈涛都在帮他们骗自己的姐姐,人的欲望一旦蔓延,便如洪水般无法抑制。”
楚飞虹痛苦地吞咽着,他能够想到沈澜这些年的举步维艰。
“你的意思是,小澜这些年都是孤立无援,一个人在对抗整个家族的贪婪?”
“是……这也是我们审计组的同事们最为感动之处。沈澜坚守住了法律与道德的底线,着实不易。”
“所以,其实她只是自己想多了对吗?”
“也不尽然……”袁辉回得很是纠结。
楚飞虹缓缓转过头,湿漉漉的头发还时不时往下滴着水。
“什么意思?”
“沈澜毕竟是星瀚浩宇的一把手,整个集团变成今天的局面,虽有历史原因,但她也难辞其咎。”
“她会坐牢?”
“三到五年。”
楚飞虹听闻,摇着头冷笑起来。
“三到五年?她那么高傲,就算去拘留所住几天都会要了她的命,你们这么办案不是等于给她判了死刑吗?”
“大飞,我只是部里参与审计的专员。我已经尽可能为沈澜铺垫了,但最后怎么判还是要看法院。”
楚飞虹在星瀚浩宇总部工作的那段时间,时常带着沈澜找袁辉和陈可馨串门,几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袁辉在接到专案组邀请的时候有多为难,楚飞虹可以想象得到。
“有办法让她免受牢狱之苦吗?你知道小澜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去坐牢。”
“如果说能够追回损失,只是渎职的话,双开处理应该就可以了。”
“哼……你指望从沈家那些蛀虫的手中把钱追回来?别想了!”
每当提到那些人,楚飞虹便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我希望你劝劝沈澜,在监狱里忍受几年……”
“都说了不可能!她宁愿死都不会进监狱的,不然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飞虹失态了,他的咆哮声引得周围众人向他投来短暂的关注。
袁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可能帮他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楚飞虹随即道歉,“窟窿有多大?我来替小澜补上。”
“大飞,我劝你别再掺和沈家的事情了。”
“多少钱?”楚飞虹不想再跟他讨论该不该做的问题。
袁辉想了一会儿,才犹豫地说道:“124亿。”
楚飞虹倒吸一口凉气,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袁辉,直到他确定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沈涛那小崽子呢?你们怎么不抓他?”
“他跟沈澜的那些堂兄收到风声就连夜润到国外去了,沈澜本来也可以走的。”
“她没走,她不会走的。她死扛着沈家的体面,宁愿自己去死……”
楚飞虹忍不住怨恨起抢救室内的女人,恨她与生俱来的傲气和过强的自尊心。
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年不正是因为沈澜性格中那丝小小的傲慢和高贵气质而爱上她的吗?
楚飞虹嚼碎嘴中的苦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老袁,你跟领导说一下,先别起诉小澜,钱我楚飞虹会出的。”
“大飞,那是124亿。”
“我会想办法的,拜托你。”
袁辉了解他的性格,楚飞虹扛上肩的责任,是绝对不会轻易放下的。
他摇着头站起身,到一旁的空房间里打电话去了。
楚飞虹用双手狠狠地搓着脸,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至少,他还有可以帮助沈澜的方法。
只要有办法,就不是绝境。
楚飞虹昂起头,靠在椅背之上,天花板上有一条细小的裂痕,让他觉得眼熟。
似乎在很多年前,他所在办公室的天花板上,也有一条这样类似的裂痕。
是什么时候呢?
楚飞虹想了想,似乎找到了那个遥远年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