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你昨天一天写出来的?”
孟石手上拿着两个剧本,看着易青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
他虽然不是作家,可也知道一个剧本的创作过程有多难,这不但需要丰富的生活阅历,更需要极高的文学功底。
单单是一个灵感就能愁死绝大多数剧作家。
即便是有了灵感,可想要行成一个成熟的剧本同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初稿,副稿,然后反复的修改,哪怕在定稿以后也不一定就会按照这个版本拍摄,还需要不断的推敲,考证。
京影厂有在编的作家,还有很多关系不错的剧作家,孟石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和这些作家开会,会上想法能提出来一大堆,也有听着靠谱的,可就是没有剧本交上来。
昨天他和易青说,让易青拿着剧本换摄影机,其实也没抱太大的期望,只是想着多条路也好,可万万没想到易青今天不但拿着剧本来了,还一下子就拿来了两个。
可这才一天时间啊!
一天写出来两个剧本,这要不是亲自遇到,谁能相信。
上次易青和陈小二一起过来,当时陈小二说易青一个晚上就写出来一个剧本,孟石也没真的相信,可现在容不得他不信了。
看稿纸和上面的字迹都能看的出来是新写的。
可怎么能这么牛b呢!
“孟厂长,剧本不就在您的手里吗?”
孟石一怔,讪讪的笑了:“小易,你先坐,我看看。”
剧本是拿到了,可质量怎么样,还需要仔细研究一下,万一易青为了顺利借走摄影机随便弄个剧本糊弄事怎么办。
可得看仔细了!
孟石在想什么,易青自然一清二楚,不过人家要验货,也是理所当然的。
孟石先拿起来的是《八旗子弟》,只是看这个名字,他就很感兴趣。
清末民初的年代剧之前也拍了不少,比如改编自老舍先生原着的《茶馆》,还有《神鞭》,都是不错的作品。
孟石倒是很好奇易青这个毛头小子能写出个什么样的故事。
只是看了一个开篇,孟石就被吸引住了,和之前的《二子开店》一样,简简单单的就将剧中的主要人物给交代清楚了。
不同的是,《二子开店》是一部喜剧,人物形象,相对来说有些脸谱化,只是简单描写,而《八旗子弟》则描写的更为深刻,不但交代了人物背景,还通过一些动作描写,以及几段对话,把人物性格也刻画的入木三分。
有点意思了。
孟石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他本身就是老京城人士,剧本里的对白都是口语化,看着就觉得格外亲切,一股子老京城的味道跃然纸上。
随着剧情推进,人物也越来越丰富,让孟石惊奇的是,有些小人物哪怕只出现了一次,形象居然也格外丰满。
特别是里面那位九爷,一个小配角居然通过一场大闹茶馆的戏,仿佛活了一样,甚至比主角乌世保都要出彩。
不错,不错!
整个剧本一口气看完,孟石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故事的情节平铺直叙,算不上多复杂,但也足够吸引人,能达到这个水准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真正让孟石惊讶的是,这个剧本里面有大量关于民俗,历史,这哪能是一个还没到20岁的年轻人能有的知识储备。
“小易!”孟石抬起头看着易青,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个剧本真的是你独立完成的?”
易青早就料到孟石会有此一问,但也没在意,一个剧本包括那么多传统的东西,而真正了解这些的人怕是都上了年岁了,他的年纪难免让人怀疑:“孟厂长,除非您在别的地方看到过这个剧本,不然的话,它自然就是我写的。”
(八旗子弟和春桃都是根据小说改编的,这里自动忽略)
孟石被易青不轻不重的顶了一句,也没生气,不得不说现在的领导就是亲民,放到以后,易青敢这么说,这辈子都别想在这行混了。
“这个本子不错,我要了,至于稿费~~~~”
“稿费我就不要了,您只要能兑现昨天答应的事,我就感激不尽了。”
孟石一愣,随机大笑起来:“放心,我答应好的事,肯定不反悔。”
说着又拿起了另一个剧本,看到封皮上的“春桃”两个字,还以为是个农村题材的故事。
这两年农村题材的电影比较流行,京影厂去年也拍了两部农村题材的电影,不过孟石个人而言,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类结局大团圆,喜相逢的电影。
不过刚看了个开头,孟石就知道自己错了,故事一开篇,“换取灯儿——”悠扬的声音响在老北京的狭长的小巷子里,春桃穿一身旧衣裳,戴一顶破草帽,背着大大的筐子,把穷人家的破纸收来,换给他们“取灯儿”,也就是点火用的火柴。
30年代的京城,一个靠着做这种小生意换取微薄收入的女人,该是何等悲惨。
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上无片瓦遮头,下午寸地立身。
孟石很自然的想到了春桃应该有的处境。
可是再往下看,孟石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忙碌了一天的春桃,居然还有一个能够回的去的家,她不但有家,甚至还有一个爱着她的男人。
当她回到家中,换下破旧衣裳,洗净汗水和尘土,对着自己的男人绽开明朗的笑容。
孟石能够想象到那个画面,春桃的笑肯定如春天的桃花一样美丽。
一对社会底层的小夫妻,在那个时代,艰难求生的辛路历程?
孟石这一次没急着立刻下定论,接着往下看。
果然,孟石很快又发现,故事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春桃和向高竟然不是一对夫妻,而是姘居,没名没分,放在任何时候,这种事都是不道德的。
孟石看着,心里居然在为两个剧中人物着急,盼着他们能尽快走一个手续,从此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孟石盼着这个时候能有人站出来提醒他们。
三十年代的老京城,穷人们都不大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可姘居到底不是体面的事。
“俩口儿不俩口儿,姘头不姘头的!”
好心人见这一男一女为人不错,都三年了,两人恩恩爱爱过得挺不错,就劝他们报个正式夫妻的户口算了。
可是春桃不情愿,甚至当那个名叫向高的男人叫她“媳妇儿”时,她会恼怒。
为什么要拒绝?
难道她不爱向高?
答案立刻就出现了。
春桃这天像往常一样出门,突然在街上听到有人在叫她,当她看清那人的时候也惊呆了。
眼前这个没了双腿的男人竟然是她换过龙凤贴,没有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的丈夫李茂。
当年两个人在婚礼上被土匪冲散,分别多年,春桃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看到这里,孟石竟然有些紧张,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希望春桃不要和李茂相认,她的生活已经很难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身边还有一个爱着她的男人,如果春桃和李茂相认了,她和向高怎么办?
让孟石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善良的春桃连想都没想,背起李茂,回到了她和向高的家。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这个故事未来会怎么发展?
孟石迫不及待的翻页接着往下看。
刘向高回家了,他这一天的两桩小生意颇赚了点钱,他欢天喜地地说咱们去什刹海吧,春桃阻住了他的兴致,她径直把他引到屋里,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做着介绍。
“这是我原来的男人。”
“这是我现在的伙计。”
春桃把一切处理得很好,两个男人都心甘情愿地置身于这样的尴尬局面。
渐渐的,他们形成了新的生活秩序,每个人都在这秩序中找到了自己的新位置。
生活这么艰难,三个人相互照应着,一切都很好,除了晚上睡觉时在炕上的那几分尴尬。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半间破屋,一铺土炕——多么引人猜想的画面!
面对着两个男人,这边是当年的结发夫妻,那边是几年的露水夫妻,她坦言:“我不能因为你是残废就不要你,可我也舍不得丢下他。”
说得好!
孟石不禁为春桃叫好!
即便今日,哪个女子面对感情上的选择不是举棋不定,摇摆不前,谁敢这样坦率讲出自己的心意?
春桃是无所顾忌的,邻居们的闲话她不是不知道,可是面对流言蜚语,她还是气馁了,她放下全部的倔强,盘腿坐在土炕上伤心哭泣,她为生活的艰辛和三个人的难处而放声大哭。
当她擦干眼泪,刘向高已经走了,院子里只有无边的夜幕。
她心急如焚地搜索每一个街区,每一个饭店,甚至每一个赌场,她向认识的人打听,也向不认识的人探询,可是京城太大了,她疯狂地找遍大街小巷,却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离不开这个男人。
刘向高是真的喜欢春桃,他不想让她这么为难,所以他做出他认为正确的决定,他以为他是在帮她做选择。
可是,当他在街边的长椅上醒来,当他的胡茬长出来,当他霍然听到春桃悠长的声音“换取灯儿——”,他还是忍不住尾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无尽的长巷。
而另一个男人李茂,他自杀了又被救过来,他开始平静地面对生活,默默地做着他能做的事情,他也在帮春桃,默默的,以他认为正确的方式。
当巡警要改换户主挂上新的门牌时,他平静的说,户主还姓刘,出远门去了,过一阵子就回来。
孟石不禁赞叹,这是两个真正的男人。
两个男人都走了,春桃一个人在暗夜中发呆,那张炕,曾经两个人缠绵过,也曾经三个人尴尬过的土炕,空荡荡的。
那最珍贵的东西,她得到了,又失去了。
不过这一次,春桃没有哭。
日子还要照样过下去,天亮了,春桃戴上草帽,拿上钩子,背上筐子,又出发了。
出门的那一刻她怔住了,两个男人正从巷子的两端走回来,是李茂把刘向高找回来的吗?
她望着李茂,目光是放心和感激,然后,她望着刘向高,经过这一次,她十分明了自己的心意,她再也不会让他走掉了。
她痴痴的目光望着刘向高,百感交集,喜极而泣。
这样的早晨,她在清冷的小巷哭着,犹如桃花在枝头摇曳。
单纯文字性的描述很少,只有结尾这一段,孟石看着,想象着这段文字描述的该是一个多么美的画面。
“这俩人真的回来了?”
孟石看向了易青,只可惜易青没回答,仔细想想,这样的结局也挺好的,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突然,他看向易青的眼神变了,暗道:“这人怎么能这么牛b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