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予见银竹如此表情,便已知晓了事态的严重性。没多说什么,便跟着银竹回到了苍启宗所停泊的仙舰。
一入舰舱,灵予便觉得周围灵力陡然变化,很明显,这是过了一层大阵。只是与平常的护舰大阵略微不同,应是在大阵的基础上增添了几处细小的修饰,若非灵予对灵力敏感,又习得一些基础阵法,那是断然察觉不出来的。
银竹并未解释,继续带着灵予往深处走去,每走几步便能感受到灵力的轻微波动,显然是在这大阵之内亦有诸多小阵法彼此牵引勾连,只是相比起第一层阵法的隐蔽,这里就显得明显了一些。
灵予跟着银竹往里走,仔细感知一番,便觉察出有七十二道阵法,千余处阵眼,多是遮掩偏折用的,还有诱导欺骗的,若是从外部观测仙舰,哪怕是大乘仙君,也只能看到一副寻常模样。
而且这里又与灵予来时乘坐的区域有所不同,应当是隔断出的单独空间,一看便知道是用来进行秘密行动的。
银竹自从入舰以来便一直保持沉默,哪怕灵予无法探知其心理,也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紧张。
没想到银竹也会紧张。
灵予握着银竹的手,心中暗暗想到,一直在她面前保持着从容模样的师姐如今居然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丝的不安,灵予希望自己能够帮上银竹的忙。
在银竹手动解除九道封锁阵法后,她们二人便进入了一处洞天,洞天不大,不过一丈见方,其中别无他物,唯有一面模样玄妙的镜子立在正中。
灵予只是一眼便能觉察到这面镜子非同寻常,其灵力的波动竟然与自己体内的孽生鼎有所相似,恐怕这也是一面天造神兵。
“此镜名为蜃景,为荒古时期已臻地仙的异兽蜃所留下的仙骸落于倒悬山逆星海中,经天成大阵演化十亿年所成的天造神兵,有虚实翻转之效。”
“人入镜中时,便于现世中映出虚像,那虚像却与真人无异,全凭执镜人心意变动自然,假使虚像遇害,镜中真我却无损,甚至能够立即再产生新的虚像,且数量不限。”
“当年妖族地仙持此镜与我军对峙,化出万千地仙虚像,几乎令我军溃败,好在青祖师一剑破敌,杀穿万千虚像,直入镜中,斩得妖仙头颅,大捷而归,这面蜃景也就归苍启宗所有了。”
银竹对灵予一边解释,一边伸手触摸镜面,只见那镜面如水面般泛起波纹,转眼便将两人吞没进去。
而那镜中景象竟与现实中无异,也是一丈见方的空间,只是除了蜃景镜外,还多了张囚椅以及椅子上的囚徒。
囚徒看上去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练气修为,并非是发育停滞,应是货真价实的十岁孩童。他五感都被术法封锁,身子被捆仙锁束缚着,双手双脚都被铐上了手铐脚镣,连脖颈处也被勒在了椅背上。
但又与传统的拘束不同,他本身并未受到伤害,没有像寻常那样被封灵钉直接钉穿骨骸,看样子他的身份应当是极尊贵的,要不然就是受伤后会出现什么异常状况。
“他是含光宗当今宗主极疼爱的孙子,我们会利用他诱骗含光宗宗主步入圈套,然后将其刺杀。”
银竹松开了牵住灵予的手,走到了她的对面,挡在了她与那张囚椅之间。
“在万权宗的引领下,东部三宗愈发紧密,大有同盟合并之意。而含光宗当今宗主则是同盟在含光宗的主推手,所以我们联合了含光宗中的独立派,要在这万权宗的地界上完成对其的刺杀。”
“接着含光宗独立派的人便会趁机上位,以此要求万权宗为之负责,即便无法证明是万权宗下的手,那也可以用安保不力的借口相逼。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三宗联盟在这千年之内便成了一纸空谈。”
“这是此次行动的计划书,师妹你可以先看一下。”
银竹对灵予解释完原因后,便扔给了她一枚玉简。灵予用神识通读一遍,虽然风险很大,但的确有可行之处,就算是失败,苍启宗也有办法从中脱身。
银竹静静地等待着灵予的答复,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灵予以及灵予身后的蜃景镜。
“我明白了,师姐这次让我来,应当是有些我能做的吧。”
灵予将玉简捏碎,吐了口气,点了点头,她明白银竹的意思,却也不会背叛这份信任。弄脏手什么的,只要不触碰到底线,她向来是不怕的,苍启宗中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让灵予明白,自己这种出身,是绝无可能干干净净地走到仙途尽头的。
“好。师妹你所贡献的搜魂术应当是不完整的吧,你自己应是能从真正意义上操纵神魂,做到篡改记忆乃至认知的地步吧。”
银竹欣慰一笑,却也有一丝悲伤,她上前走一步,靠近灵予,伸出手触碰到灵予板起来的严肃小脸,然后向上划过,将其散落的白发别至耳后。
“师妹不必慌张,你能将内门治理得井井有条,我自然是要去学习的。虽然内门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真心地拥护你,但要是连一个反对的声音都不存在的话,那是否有些不太可能呢。”
“所以我就差人暗中调查了一下,便发现了在少数人身上出现的些许异常,他们的行为刻板而不自然,像是凡人中偶见仙迹的疯子、狂信徒,于是我就想,这是不是师妹你的所作所为呢?”
银竹抚摸着灵予的脸颊,那因她话语而产生的微弱颤抖让她在内心深处感到了莫名的喜悦与兴奋。她并不认为灵予的所为是劣迹,青洲的修仙者大多如此,换个角度来说,不将反对者屠尽反倒是彰显出了仁慈。
不过灵予自己好像不是那么认为,她似乎并不喜欢这么做,否则的话,她大可以将整个内门都当做是自己的傀儡。银竹发现这样的灵予而欣喜,并不是因为那所谓的修士少有的善,而是自己掌握了灵予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个劣迹,仿佛是玉佩上的孔,只要将线穿过去,便能将其束缚。
“没错,我的确可以篡改他人的记忆与认知,这并不困难,所以师姐想让我来篡改这个家伙的神魂吗?”
灵予并没有否定,反而是如释重负,自她与银竹约定彼此信任后,她便一直因曾经的谎言而不安,如今谎言揭开,反倒让她好受了些。
“没错,如果可以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如果真要做的话,希望你能尽可能地让其自然一些,否则在仙人面前,任何破绽都可能是致命的。”
银竹将手收回,恢复严肃模样,点了点头。
“可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可以将他的五感解封吗,我需要对其神魂进行检测,以此调整出最适合的方式。”
灵予吐纳灵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平稳的程度,对神魂的精细操纵,即便对于她来说,也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做到完美。
银竹见灵予已经进入状态,便没再回话,一抬手,将那孩子五感的封印尽数解除。
“姐姐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那孩子恢复了意识,一睁眼便看见灵予出现在他面前,有些慌张,但想起爷爷的教诲,还是强装着镇定。
灵予并没有立刻回答,从她指尖冒出的璃骸剑已经贯穿了那孩子的头颅,从内部进行侵入以此减少外界的干扰。
但那孩子却像是浑然不知一样,只因在璃骸剑刺入的那一瞬,他的认知已经被全部改写了,他无法感受到剑刃贯穿颅骨的疼痛,也无法洞悉自己的处境。
他被束缚着,却感觉自己是躺在病榻上一样,他的记忆有些模糊,像是自己得了一场重病。
“小明光,我是负责治疗你的医师,你现在在浮云仙舰上,宗主要去观礼万权宗的雏凤榜,因为担心你,就把你也带上了。”
短短一息时间,灵予已经知晓了这个名叫明光的孩子的一切记忆,但这还不够,她需要根据明光做出反应时神魂的变化来实现最精确的篡改。
“我又让爷爷担心了,本来我也想去参加雏凤榜的,可是现在却得了这怪病……医师姐姐,你看上去好像不比我大几岁,却已经这么厉害了,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该多好啊。”
明光有些沮丧,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好奇地看着灵予,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不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
“可以了师姐,他的记忆与认知已经都参照计划内容修改好了。”
灵予没有回答,她已经将所需要的信息都收集全了,将其神魂修改为自己想要的结果,便将璃骸剑抽出,转身对银竹汇报道。
“嗯,多谢师妹。”
银竹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没想到灵予竟然如此地迅速果决,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后悔,或许自己不该让灵予趟这趟浑水的。
就像是师尊当时说的,自己应当保护好灵予才行,结果自己却没能做到,反而是拉着灵予,让她看见了现在不该看见的世界。
“师妹稍等一下,我要将这孩子转移回现实。”
但银竹很快就将这情绪压了下去,灵力轮转,平息内心的躁动,捏起法诀,调动蜃景镜,使虚实转换,那被囚禁在囚椅上的孩子便消失了。
“这计划成功的概率据我估算也就只有三成,若是失败了,那我们还有后手吗?”
灵予见银竹结束了施法,便开口道。虽然此次计划已经很详实了,但想要在别人的地界上,刺杀一宗之主,还是已至巅峰的返虚仙人,这实施的难度也是肉眼可见的大啊!
“师妹只要希望它能够成功便好,若是失败了,便不是我们所能操心的了。不过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银竹摇摇头,苦笑道。若真的失败了,那该怎么办呢,银竹有些不愿去想,但看着灵予,却还是想为她留下些什么。
“这是师尊留给我的逆宙涅生印,是苍启宗历代传承的神印。持印者于死后能够令神魂逆转时间,回归诞生之初,虽然会因为时间因果而使神魂沉眠,但仍能留下一抹灵光,偶然显现,并视逆时程度在修为到达一定境界时完全恢复。”
银竹从丹田中取出一枚金印,想要交予灵予,那印虽非天造神兵,却比那蜃景镜还要更胜一筹,是已经近乎天道的至宝,别说苍启宗,便是整个青洲都不一定能再拿出一件来了。
“师姐,你这是为何?”
这神印贵重,灵予却不敢接下,银竹所言过于沉重,已近乎托付之意,让灵予已经不敢往下去想了。
“师妹,以你的聪慧,应当也已经猜到了。执行刺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银竹没有将神印收回,让它停在自己与灵予之间,向灵予告知了一切实情。
“这是我与无相峰之间的交易,只要我能够完成刺杀,他们便准许我去探望青祖师。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够铲除宗内蛀虫的办法。无相峰也知道,但他们还是与我结成了天道契约,他们在赌我会死在万权宗……”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灵予打断了银竹的话,她已经近乎怒发冲冠,为什么银竹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她凭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别无选择,只能在慢死与速死之间做出选择罢了,至少这样,我还有三成的概率活下来。三成已经很多了,绝大多数修士突破时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不也去尝试了吗?”
银竹为自己辩解道,她沉重的内心却为灵予的愤怒而变得轻快了些。
“三成又三成,三成又三成!你妥协一次,他们便会再逼迫你一次,你就以为你能一直幸运吗?”
银竹平静的态度让灵予心中的怒火更是猛烈,她无法接受银竹将自己的生命看得这么轻。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师妹,你将这印收下吧,你还小,以你的天赋应当很快就能恢复。但我却不行了,就算是重来三百年,也逃不过这样的选择。所以,师妹,我希望你能够拯救我。”
银竹笑了,将逆宙涅生印放到灵予手上,看着浑身发抖却无法拒绝的灵予,满意地笑了。
于是她低下身子,捧起灵予的脸,又一次、再一次地亲吻上去,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