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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回牛角大队时已是深夜,陈廷生在沈钢铁家睡了几个小时,天亮后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来到沈椒家里。

姜晓穗慵懒地扎了马尾,惊讶地问:“陈医生,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陈廷生笑得温和:“我不需要很长的睡眠,反正起来了,就早点过来,没打扰你们吧?”

“不打扰,不打扰。”姜晓穗让开身子,简单介绍了屋里的人。

陈廷生先给宋越文检查伤势,少顷,沉重地开口:“应该是肩胛骨骨折,要进一步诊断的话,得去医院拍个片子。老叔叔,你这儿疼不疼?”

宋越文龇牙咧嘴地回答:“不疼呀。”

陈廷生便笑了:“我是医生,您的伤要想好,就得配合我。”

宋越文犟道:“真不疼。”

陈廷生看了眼姜晓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大人在,却选择让一个小姑娘出马,大概是她杀到市医院的胆气和韧劲让人很有信服力。

姜晓穗盯着宋越文说:“外公,您疼就说疼。别耽误陈医生诊断啊,看完病阿宁老舅要快点把人送走,您可别瞎耽误功夫。”

拖得越久,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宋越文委委屈屈。

外孙女好凶啊,前天的外孙女不是这样的。

“疼……”

“疼就对了。”陈廷生对家属说,“你们打算保守治疗还是手术治疗?”

一家人面面相觑,宋幼姗小声说:“我女儿做主。”

姜晓穗说:“陈医生,我外公的脾气您也看见了,我们还是选择保守治疗。”

真正的原因自然没必要告诉陈廷生。

陈廷生点点头:“那你跟我回医院拿药,吃了药慢慢养着,接下来一年不要干重活。”

一家子面色沉重,敷衍地点头。

陈廷生有点不高兴:“他伤的这个位置很麻烦,你们不要不当回事。老人家年纪大了,我给开张病情说明,你们拿去给大队长,让他批假。”

姜晓穗笑起来,感激地说:“那可太好了,我们正担心不知道怎么开口呢。谢谢您,陈医生,您可真是医者仁心。”

陈廷生面热:“行啦,你别夸我了。我再给你外婆婆看看。”

江雅虚弱地睁开眼睛,吐出几个字:“麻烦你啦,医生同志。”

陈廷生问了她几个问题,又询问了她的日常饮食、睡眠情况,对家属说:“内科的毛病,要想看得好,得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要是不方便,我先给开点补气血的药,平时给老太太弄点好吃的。老太太,您主要是想得太多。家里有啥糟心事啊,把自己愁成这样,你看你家孩子多孝顺。可千万想开些,好日子在后头呢。”

江雅苦笑,有气无力地回:“哎……”

“谢谢陈医生,那我今天跟您回市医院拿药去。您吃了早午饭再走吧,来去匆忙,路上也够累的。”姜晓穗说。

陈廷生答应下来。

沈椒送走去宋青华,他今天最后一天上工,明天开始就能回家窝冬了,因此宋宁格外兴奋。

“姐,姐,姐……”

姜晓穗:“到底啥事?”

“我糖葫芦呢?”

沈椒骂人:“我瞅你像糖葫芦,你姐昨晚几点回来你不知道吗?她上哪儿买糖葫芦去?宋宁,你别给我找事,要不我真削你。”

宋宁捂了捂屁股,有点害怕地瞧了母亲一眼,垂头丧气。

姜晓穗笑道:“你的巧克力和糖呢,都吃完了?”

宋宁夸张地摇摇头,说:“没啊。”

“那你非得吃糖葫芦干啥?”

“我老舅上次说要给我买糖葫芦,一直没买,因为这事,我都被人笑啦。”

陈廷生听见她的童言童语,禁不住笑出声来。

宋宁自尊心极高,要不是这人给自己自己爷爷奶奶看了病,她指定让他知道一个六岁女霸王的威力。

姜晓穗摸摸她的头说:“等姐从市里回来,带你去公社,你想买啥买啥。”

“真的?”宋宁高兴得羊角辫打颤,兴奋地嚷嚷,“伟大的领袖啊,有个有钱的姐姐真是太幸福了。”

陈廷生哈哈大笑,心里好奇:姜晓穗到底做什么的?听口音不像北方人,她家亲戚怎么会在牛角大队呢?

沈椒把锅铲敲得叮当响,回头骂道:“你给我小点声。晓穗,你别纵着她。死丫头鬼精的,你要对她好一点,她就能顺杆往上爬了。”

宋宁偷偷地回头朝母亲吐吐舌头,因为没被抓个正着,得意地把头埋在姜晓穗腿上蹭来蹭去。

姜晓穗捏着她柔软的小辫子,替她说好话:“舅妈,没事。阿宁本来应该过最好的生活。”

沈椒背对着他们没说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午饭做得很丰盛,沈椒热情地招呼陈廷生,饭桌上全是她和沈钢铁吆喝招呼的声音,间或穿插着宋宁稚嫩的插科打诨。

姜晓穗心想,看来前天舅妈还是含蓄了,只用了南方人的礼仪来招待他们。

姜忠平和宋幼姗明显有些不习惯,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默默扒饭。

“哟,吃得挺好呀,瞧这个热闹劲儿,这是提前过年了?”

一室热闹忽然安静下来。

正给江雅喂饭的宋越文收了碗,站起身来,垂下头,一副等待训话的样子。

鲁蛋扫了眼陈廷生,鼻子里哼出一声,拖着链条走到宋越文面前:“老头子,这都回儿子儿媳妇家了,怎么还不上桌吃饭啊?我说沈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再怎么样,也是你公爹,你咋能因为他是劳改犯就不让人上桌呢?”

陈廷生惊讶道:“劳改犯?”

鲁蛋回头:“哟,你不知道?那你是谁啊,不是他家亲戚?”

饭桌上的人无不冷汗直流,生怕陈廷生说出自己的身份,要真是那样……

姜晓穗不敢再想,安静的气氛里,她忽然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招呼:“鲁班长,吃了没有,坐下吃点吗?早知道您要来,我应该打点酒回来,好好招待您的。”

鲁蛋色眯眯地盯了她一阵,像是故意要把她看得发毛。姜晓穗嘴角含笑,眼神冷得要把人刺穿。

两人较量着,鲁蛋嗤笑:“少给本班长打岔,你说,你到底是谁?跟他家啥关系,是不是劳改犯?”

姜晓穗几乎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陈廷生。

陈廷生的脸色复杂至极,变了几变,对鲁蛋说:“我是晓穗的朋友。”

姜晓穗松了口气,笑道:“没错,他是我朋友。”

鲁蛋冷笑:“懵谁呢?你一个南方人,上哪儿交北方朋友?当我听不出口音?”

陈廷生道:“你爱信不信,这是我的介绍信。”

鲁蛋看了一眼,很失望,这人居然没问题。那宋越文家里到底咋回事,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会不会坏自己的事?

他越想越烦躁,一抬手,链条抽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