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阑一直在找的,那两页被撕下来的日记,就压在这本书底下。
压着两张纸的书非常厚。
短短的两页笔记,却记录着两个少年短暂又浅显的交流。
【3月8日,晴。
我的笔记本被人捡到了。
虽然对方是不小心的,但我的计划依旧被他察觉到了。
说起来,他确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他并没有嘲笑我的天真,而是很认真的问我为什么总想着从这里走出去?
也许是太久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也许是这些年被各种各样的题压垮,我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
于是我告诉他。
因为有一个人被迫来到了这座山里,又因为我被迫留了下来,我知道她一直想要走出去。
可她到最后都没能做到。
所以我想看看走出去的这条路到底有多难,我想替她走回去,替她回去看看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
我一直没能告诉她,我很爱她。哪怕她并不爱我。】
卓阑暗下眼底的光,翻开下一页。
【3月9日,阴。
今天在路上我又遇到他了。
他好像又被人欺负了。
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笑着拒绝了。
他说会有人来接他的,他的语气非常笃定,甚至带上了一分得意与张扬。
我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他。
他笑着跟我说,苍洱同学昨天晚上喝醉了,酒后吐真言跟他告白了。
我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笑得很开心。
于是我也跟着笑了,我觉得,像他这样美好的人就应该得到最好的。
他问我难道不觉得恶心吗,我说不觉得。
人来这世上不过短短100年,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为自己而活就够了。
别像我一样,一边活在她的阴影里,一边妄想着她爱我,我这辈子都应该为她而活,这是我欠她的。
可小龙不一样,他来到这里,从不欠任何人,反而是这里的人,每个人都亏欠于他。】
被撕掉的这两页,并没有像之后那几页那么尖锐。
或许在连白看来,这个意外是美好的。
连小龙并没有像那些无知的村民一样嘲笑他,说他能够有这样高的天赋,不过是因为他那个妈。
说他的妈妈,哪怕是枝头上的凤凰,到了山沟沟里,是得给他们当牛做马。
说他能有现在的天赋,能有现在的一切都多亏了他们当年做的那件事。
只有连小龙。
连小龙笑着跟他说,我没有资格代替你妈妈说她爱你,但是你很好,也很努力。
从这里走出去吧。
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爱你。
那一刻,金色的阳光照在他好看的脸上,连白好像看到了坠入人间的天使。
于是连白也很真诚地祝福了连小龙:“你也很好,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也有人在爱着你。”
那个时候的连白,说的那个人并不是苍洱。
他很早就知道,连白是被拐来的。
但他并不知道连白的亲生父母是谁,他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角度,安慰着他的新朋友。
两个人短暂的交流到此结束。
再后来两个人就默契地将这段意外给忘记,再一次见面,只是像从前那样点头示意。
因为连小龙要帮连白隐藏住连白想要从这里出去的真正原因。
而连白,则想维护住苍洱和连小龙之间那丝情谊。
毕竟这里并不比外面的城市。
在这个年代,即使是在外面的城市,依旧会有很多人对这种关系指指点点。
连小龙曾经就因为长相在村子里遭受到了很多非议。
哪怕他知道连小龙和苍洱这样并没有错,但他也没有办法去改变村子里其他人的想法。
这只是他基于一个朋友的角度,想要保护住连小龙的一种方法。
卓阑对此不置可否。
他将那两页纸放回了原处。
这两页纸上的文字,并没有那么过激的情绪,甚至还能够从中看出一丝温暖,完全不像后面几天连白那力透纸背的激烈文字。
是什么让连白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呢?
连白的家里人从来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连白的房间,所以他可以非常大胆的将那两张日记就这样放在屋子。
他们对这个来之不易的金孙,真的是不留余力的去对他好。
而连白对这种好,并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
因为每当家里的人对他好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当年他的妈妈手脚都被绑着,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怨恨的画面。
他的妈妈我接受这种苦难,都是因为他。
可让他妈妈承受这些苦难的人,却对她真的很好。
他爱他的妈妈,但他也不能否认家里人对她的好。
于是他就像是被搁浅在岸上的鱼。
明明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够游回海底,但他却怎么都游不回去。
只能在岸上摇摆不定,左右为难。
在这种压力下,随着高考时间的推进,越来越甚,也就让他越来越疯狂。
精神几近崩溃。
情绪越是崩溃,写出来的文字,自然也就越来越偏激。
于是就这样,除了连小龙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苍洱曾经在醉酒时,和连小龙告白的人,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
而那个告白的本人,却忘得一干二净,抽身离去时,搅乱了一池春水。
卓阑在这里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他回去的时间很早。
顺着下来时的山路往回走。
走在路上,一边打量着这个村子里零零散散的屋子。
为什么说是零零散散……
因为这里的每一间屋子和旁边的屋子都隔着一段距离,错落分散,分布的并不均匀。
可偏偏是这样零散的布局将这整个村子都围绕了起来。
几乎是每一个方位都有一间屋子。
在这种情况下,外来的人不管从哪个方向走进来,只要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卓阑在回去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些人。
这些人见到他无一例外,都跟他热情的打了招呼,不管在背后如何诋毁他,骂他,但在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好脸色。
毕竟他们也是真的怕,连白确实是他们这个村子里这几十年里最有天赋的一个。
他最有可能从这里飞出去,飞出去的凤凰,哪个不是飞黄腾达的?
万一这个时候得罪了人,以后那破天的富贵就轮不到自己了。
卓阑对这些想法不置可否,也懒得理会。
很快就回到了山顶上的土坯房。
由于回来的太早了,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他却在昨天晚上的屋顶上见到了两个依靠在一起的少年。
他们两个人靠在一起,眼睛看着一层层山峦对面的远方。
卓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看些什么。
稍微走的近些,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曲调。
是连小龙在哼歌。
说来也奇怪,连小龙明明因为耳朵听不见,说话时的语调总是奇奇怪怪的。
但是他在唱歌的时候,却每一个字都落在了调上。
声音并不算好听,但可能是透过风中传过来,带着一丝悠远,莫名的有几分好听。
他的语调很轻。
“芦苇飞天涯
似雪非雪花
霜下谁家泥娃娃
没人爱没牵挂”
这两人太过于关注,并没有发现偷偷摸摸的卓阑。
在连小龙哼完后,卓阑听到了连小龙很轻的声音:“小耳朵。”
“我问了你很多次了,看来你是真的忘了。”
苍洱确实是忘的彻底,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但非常愧疚地和连小龙道歉:“抱歉,小龙,我忘了什么,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吧。”
连小龙笑了笑:“没什么,忘了也没关系。”
“那这句话就由我来说吧。”
卓阑似有所觉的抬起头。
“小耳朵,我喜欢你。”
苍洱愣在了原地,心跳开始猛然加速。
而卓阑笑了笑,转身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下午再回到课堂上的时候,卓阑看向窗边的那两人,气氛又和之前有所不同。
仿佛空气中都透着一股甜蜜的气息,连小龙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
苍洱的耳朵也总是红红的,看着连小龙的眼神不再像早上那般专注认真,反而有些闪躲。
这两人倒是有意思,没挑破之前的气氛,倒是比挑破之后还要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