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还对沈南依或侧目而视或背后议论的村人,此刻又都表现出了不舍。
沈大夫走了,以后他们看病,又像从前那样不方便了。
那些小孩子也想起宋哥哥平常陪他们玩,过年还给他们发红包。
阿虎和阿牛从人群中跑出来,“沈姐姐,你们以后还会回来吗?”阿牛问。
沈南依摇了摇头。
阿牛顿时瘪了嘴,红了眼眶,“那你走了,我就当不成大夫了,呜呜……”说着,小金豆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宋哥哥……”阿虎扑进宋砚怀里,“以后就没人教我读书了,我不想你走……”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嘈杂得很,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沈南依对阿牛道:“你若当真想学,可以到清水县来找我。过段时间,我会在那里开一家医馆。”
阿牛的眼泪陡然停在了眼眶里,“真的吗?!”
“嗯。”沈南依点点头。
宋砚对走到阿虎爹娘面前,“屠大哥,屠大嫂,因我近日忙碌,没顾得上阿虎的学业,实在抱歉。你们若是愿意,可以让他跟我到县里去,那里有学堂,他读书也方便。住的话,他可以同我住。我们在县里买了几间房子,多一个人暂时也住得下。”
阿虎爹娘一惊:“你们这么快就买了房子?还是在县里买的?”
宋砚看向沈南依道:“是沈大夫买的。”
阿虎娘道:“我就知道沈大夫不是一般人,可真有本事!县里的房子,可不便宜吧!”
“宋兄弟,若是让阿虎到清水县上学,我们也负担不起啊……”阿虎爹为难道。
宋砚道:“他可以先跟着我,学业的事我暂时还能顾得上,反正这一年本来也没有教完。”
阿虎爹娘听完,互相看了一眼,没吭声。
阿牛一听,仰头看着沈南依:“沈姐姐,那我呢?等你开了医馆,我可以去给你帮忙吗?”
沈南依道:“那得看你爹娘愿不愿意。”
阿牛赶忙冲他娘喊道:“娘,我想和沈姐姐学医,将来也做大夫。”
阿牛娘一愣,看向阿牛爹,“这……”
若是能让阿牛学门本事,他们自然是愿意的,将来阿牛如果能真的当个大夫,他们脸上也有光。只是,先前是她拉着沈大夫去救人的,后来她忙着操心屋里那一团乱麻的事,出来后才发现沈大夫已经不见了。再后来,沈大夫被村里人在背后说闲话,她也没为她说过话……
“娘,爹,你们就让我去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阿牛央求他爹娘,急得拽着他娘的胳膊飞快摇晃。
阿牛娘脸上有些发烫,那件事她心里本来就有些过意不去,现在阿牛又这样闹。她看了沈南依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对阿牛说:“别闹,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
“我不管!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沈姐姐走了我就当不成大夫了……”阿牛又哭起来。
阿牛爹被闹得没面子,伸手就要打阿牛,被阿牛娘拦下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又对阿牛道,“阿牛,等过段日子我们再去找沈大夫,行吗?”
阿牛脸上还挂着泪痕,瘪着嘴问:“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阿牛娘摸着他的脑袋,“当然是真的。”
阿牛这才停止了哭泣,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沈南依看了看自己种植了半年的药园子,对阿牛道:“我走后,药园里的草药你能先帮我看着吗?打理的法子,我先前教过你。”
阿牛一听,仿佛接受了一份神圣的使命,拍着胸脯道:“没问题!沈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照顾好!”
沈南依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铜钱,递给阿牛,“这些给你,等我回来看看园子的情况,再给你剩下的。”
阿牛大抵是没想到沈大夫还会给他钱,眼睛亮得出奇,“给……给我的吗?”阿牛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伸手去接。既然沈姐姐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他相信她不会骗他。这样的话,他学医就还有希望。
宋砚将他的一摞书放上牛车,“今日我们先回去,日后若是你们想来,再来找我们吧。”接着,他把居所的地址告诉了阿虎爹和阿牛爹。
“沈大夫,那你屋里的东西还要吗?”阿牛娘问。
沈南依头也没回,淡淡道:“不要了。”
身后一片喧闹,宋砚和沈南依坐上牛车,往村外去了。
宋砚望着熟悉的山川和土地,兴许是许久没有下雨的缘故,空气里弥漫薄薄的着尘烟,一眼望去有些迷蒙,远处的山岚,淡淡地隐匿在烟尘中,虚虚实实,看不太真切。宋砚心里有些感慨,随口吟道:
烟沙漠漠走红尘,
人海茫茫商转参。
过尽千帆皆是客,
行来万里亦无痕。
吟罢,宋砚望向远山,叹了一口气。宋砚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安土重迁”的意味,可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他的家远在万里之外的繁华之地——京师,而这里,不过是他短暂停留过的地方,他们都不过是彼此的过客。
人生如寄,天地逆旅,红尘渺渺,时间长河浩浩汤汤,谁又不是过客呢?
沈南依坐在前面的牛车上,牛车一路颠簸着前行,她平静地发着呆。她不像宋砚那样多情,生不出那么多感慨。对她而言,走到哪里都一样,能活着,就是最好。
牛车一路颠簸到清水县,二人匆匆吃了晚饭,又开始收拾屋子,一直忙到快子时,才把一切处理妥当。
第二一日一早,宋砚就又去了县衙。
沈南依则扑进了她新买的《经效产宝》里。书中详细记述了有关女子身体受孕后的变化,及受孕后胎儿的变化情况;还囊括了女子受孕后的食忌、胎动以及由受孕所带来的一系列不适和病症;亦有产后身体会出现的各变化及不适;尤其是还记述了有关难产的情况……
这简直让她大开眼界!沈南依像溺水一般,在书里越沉越深。
她一页一页翻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她清晰地感知着心脏在她的胸腔里跳动着,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脏里剧烈地冲撞。
她独自在药房里待了一整日,连饭都忘了吃。
宋砚回来,发现她在药房里,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宋砚知道她又在全心钻研新东西,便不去打扰她。他买了些菜,顺带买了些米,回来炒了两个小菜,蒸好了饭,这才去喊沈南依吃饭。
宋砚敲了敲门,又喊了一声,“沈姑娘,出来吃饭。”
沈南依这才把头从书里抬起来,看向宋砚,有些懵的样子。
沈南依揉了揉眼睛,起身出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宋砚听她一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早呢,月亮都出来了!”
沈南依抬头看了看天:月亮竟然真的出来了。
宋砚见她这般模样,问:“沈姑娘,你该不会一天都在屋子里没出来吧?”
沈南依大约是真的饿了,赶紧扒了两口饭,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你白天吃饭了吗?”宋砚不可思议地问。
沈南依一边夹菜,一边摇头。
宋砚给她夹了些青菜,“再怎么忙,饭还是要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你自己就是大夫,你应当清楚,不按时吃饭,身体会撑不住。”
原先还不觉得,才吃了一口饭,饥饿感突然来袭,沈南依已经顾不上和他说话了。
宋砚见她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想笑又想叹气,“慢点儿,别噎着了。”说着,起身去给她倒了一碗水,放到她手边。
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真不知道她从前那十几年是怎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