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告别了阿妈,坐上出租车,再一次离开了她又爱又恨的地方。
车子路过岔路口的时候,透过车窗,子君眼睛停在了去往霍家庄那条乡村土路上,这条路不知记载着自己多少心酸和痛苦。
她仿佛看见了当年自己蒙着红色的头巾,在一片唢呐声中,屈辱地走在这条路上。
想起在漆黑的夜里,最后从霍家庄逃出去的恐惧,还是那样的清晰。
可是,她为什么还要留恋这条路呢!她知道,通往这条路的尽头,住着她永远放不下的一个人。
“师傅,掉一下头,去霍家庄。”
车子远远地在家树公司的外面停了下来,此刻,子君只想远远看一眼这里就走,哪怕看一眼这个大门,就满足了,因为大门内,有那个人。
“再见,家树。”
子君默默地在心里和家树道别,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此时,从大门里走出了几个人,有两个上了车开走了 ,子君的眼睛盯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没错,是家树,三年未见,他瘦了,也更帅气了,但总感觉有一种沧桑在他的身上。
旁边是笑脸如花的思琦,两个人真的很般配,看起来,真和谐,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大门口的家树,松了口气,终于送走了地矿局的两个大爷。这两天,这不合格,那不行,明显的是想揩点油。依着自己,就让他们查去,但思琦的想法是,小鬼难缠,给点立刻打发走,省心。
“什么玩意,国家公务员如果都这样 ,老百姓还有法活吗?”
家树气鼓鼓地不平道。
“嗨,现在的世道就这样,这不,给几张票子 ,立马走人了。”
思琦为自己的英明抉择沾沾自喜,眼睛随意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一辆车上,隐约看到后面车窗里有个女人模样,很熟悉的发型,她心里不由得一沉。
“家树,我刚才下台阶,脚崴了一下,哎呦,扶我进去吧!”
思琦装出痛苦的表情,随手揽住了家树的胳膊。
很长时间思琦和他都保持着距离,冷丁人家脚崴了,借用一下胳膊,家树也不好意思拒绝,两个人就这样偎依地走进了院子。
子君的心口还是疼了,随即释然地苦笑了一下。
看起来家树放下了,这样挺好,省着自己想起来,还觉得亏欠。
“走吧,去县城。”
子君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座椅上。
除了这里,霍家庄任何地方她都不愿再多看一眼。
子君到县城,需要坐大巴到省城去坐火车,而去省城的大巴只有下午四点一趟。到了县城,一看表,还有几个小时,她想随意走走。
这么多年,县城明显变好了许多,楼房多了,街道也宽了。
脚步自然移到了当年自己上学的高中,看着进出校门的学生,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们这一代,心里禁锢太多了。
霍家庄,家树送走了要钱的两个小鬼,心情立刻好了许多。
今天中午得回家吃饭了,阿妈已经磨叨好几天了。
“顺便叫思琦一起回来,姑娘家家的,大老远在这山沟里,每天都吃食堂,怪可怜,即使从老同学关系来说,吃点饭也是人之常情。”
其实霍老二两口子怎能轻易死心,看思琦那丫头眼神,就知道没放下儿子,可叹自己混账儿子,什么时候能回头呢!
一听家树邀她回家吃饭,思琦心里那个乐呀!赶紧拿着从老爸酒柜里偷出来的两瓶好酒,高兴地跟着家树去了霍老二家。
一到家门口,就听见西院三婶又在骂街,其中还夹杂着三叔的阻拦声。
“贱货小蹄子,我就说是勾人的主吧,离开我儿子,立刻就傍上大款了,可怜我那死去的闺女啊……”
“别骂了,人家已经走了,和咱没关系了。”
“凭啥没关系,你个老不死的,耳根子就那么软,说不告就不告了,不行,我得去沙金沟找他们。”
“你敢,我打断你的腿。”
“我有啥不敢,丧门星,有丈夫的人又找下家,属于犯法,我就去告……”
一听沙金沟,家树停下了推开大门的手,随嘴问了一句门口的两个闲聊看热闹的婶子们。
“三婶怎么又骂起来了?”
“呵呵,还不是听到家傲媳妇回来了,听说傍个大款,发大财了,你三婶眼红呗,说要去沙金沟找账去。”
“家树,赶紧进屋吃饭。”
屋里霍老二媳妇着急地喊着,思琦这时候也拽起家树的胳膊。
“走啦,吃饭了。”
家树心里不断问着,“子君回来了吗?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几个婶子看见家树愣在那里,突然感觉自己也许说多了,吓得赶紧溜之大吉。
“我一定告她重婚罪,再不就给咱补偿损失费,我闺女不能白死……”
屋里传出霍老三媳妇的吵闹声,家树脑袋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子君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思琦,对不起,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你干什么去?”思琦着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
“是不是又去找李子君,哈哈,霍家树,你真的好傻,人家已经在上海找了男人,成了上海人,而你呢,像什么样子……”
“你瞎说什么?”
家树火了,拿出钥匙,就想打开车门。
“站住,不许去。”思琦上前几步,瞪着眼睛,手紧紧把住车门。
“去怎么样?放手。”
家树的脾气又上来了。
“哈哈,霍家树,你真可悲,李子君傍上了大款,说不定有几个老男人包着呢,那个婊子,还能记得霍家庄的你……”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家树的手落在了思琦的脸上。
“不许你侮辱她。”
说着飞快地打开车门,疾驰而去。
听见吵闹声的霍老二两口子,此刻,已经瘫倒在门口,西院也消停了。
家树的车疾驰在去往县城的路上,从子君妈的嘴里才知道,她已经走了。
此时的家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一下子君,哪怕只看一眼,其他什么都不管,他只要看一眼真人。
哪管什么傍大款,挣他妈大钱,这些都无所谓,他只要看一眼,哪怕看一眼她的背影,就足矣。
家树大脑什么都没有了,以前,现在,将来,那些都与他无关,他只有一个念头,看一眼真实的李子君。
家树失去了理智,车子的速度快的吓人,到县城已经三点多了,他直接开往车站。
通往省城的大巴停在那里,他飞快地跳上车,一眼望去,没有那个熟悉的人,他不甘心,挨个座位看,最后,他失望了。
一定是坐别的车走了,此刻,他恨死了自己,为什么子君回来,他不知道。
家树垂头丧气地走下车,又不甘心地回头望了望,径直往外走去。
这时候,子君从大门口出现了,还是那样的从容淡静。
家树的眼睛湿润了,但他的脸上强挤着一丝笑容,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
两个人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就这样久久地凝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