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纾余出宫时,经过宫中教习所,郎朗读书声入耳,他驻足片刻,心中有了盘算。
回到京兆府,宋纾余传召他的副手京兆少尹徐春山和付琦议事。
“本官有个想法,想听听你二人的意见。”
“大人请讲!”
宋纾余命人取来京兆府的地形图展开铺在公案桌上,他视线一处处扫过去,口中说道:“你们看看,有哪些地方是闲置的?本官想在衙门里建一所小型学堂,教学的地方,分成文武两个区域,再建一个舍房区,供夫子住宿。”
闻言,徐春山和付琦惊讶的双目大瞪!
宋纾余听不到回音,扭头看过去,那俩人连忙收起表情,露出讪讪的笑容。
他屈指敲了敲桌案,“傻楞什么?说说看。”
跟着宋纾余久了,他们已经摸清了宋纾余的脾气和为人,有啥想法照实说,往常官场上溜须拍马趋炎附和那套,千万甭使。
所以,徐春山直言道:“大人,下官不明白,咱们为何要建学堂啊?那不是礼部的事儿吗?”
“对呀,建了学堂给谁用?经费从哪儿来啊?户部给批吗?咱们是要越过礼部直接建造吗?那会不会被御史弹劾?”付琦亦是一肚子疑问,抢着全倒了出来。
宋纾余噙笑道:“建在衙门内的学堂,自然是要惠及咱们京兆府的人了。据本官所知,现有不少捕快、衙役、吏役、杂役不识字,或者只识简单几个字,他们空有进取的心思,却没有能力胜任。所以本官考虑过了,建学堂,请夫子,进行内部扫盲。”
徐春山和付琦相视一眼,皆觉震惊不已!
放眼全国,这可是首创之举啊!
宋纾余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接道:“至于经费,户部是不可能给的,这个口子一开,京畿各大衙门都来效仿,户部尚书少不得要去跳河的。所以,还是老规矩,本官自己承担。”
“大人,您为京兆府花费的银两,已经够多了,再这么无底洞似的填下去,您自个儿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就是啊,虽说国公府家大业大,但人多事多,花销也多啊!大人不怕把国公府败光吗?”
两名下属的担忧和关切,实打实的说了出来,宋纾余听得颇为感动,笑着说道:“既如此,便辛苦二位大人殚精竭虑,多做些利国利民的政绩出来,让我们京兆府在吏部考核得个‘优’,拿最多的赏金。过两日,皇上给百官的赏赐估计也下来了,本官那份,也全部拿去建学堂用。若是还不够,本官就回家啃老,或者变卖古董字画。”
“大人您可真是……”
徐春山和付琦满面动容,多说无益,两人拱手,深深一拜,齐声道:“下官定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宋纾余戳了戳地图,“所以,要快点儿找地方,设计建造图,争取年后动工,明年三月便能使用。”
三人研究了半天地形图,最终圈出了四处可用之地,但最理想的一块地,中间有个假山鱼池,是上一任京兆尹建来赏玩的。
宋纾余思考了片刻,一锤定音:“就用这块地儿!拆掉假山鱼池,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留着浪费!”
“是!”两人拱手。
宋纾余酌情分配任务,“徐少尹负责建造学堂,付少尹负责招募夫子,定制教学计划。”
“敢问大人,您对夫子的学识水平、薪俸有要求吗?”付琦进一步请示。
宋纾余想了想,道:“咱们的初步目标是扫盲,不是要培养成才考状元,所以不需要水准太高的夫子。招募对象,以寒门秀才为主,薪俸比正常市价高上两成,提供食宿。至于学子,你通知下去,凡是隶属京兆府的人,不论职级高低,哪怕是清扫大院的杂役、厨房洗菜倒泔水的婆子,不分男女,只要想学,都可以免费去听课。”
付琦有些担心,“那会不会影响咱们正常公务啊?大家都去听课了,谁来干活儿?”
徐春山道:“公务肯定是第一位的,不能有丝毫的耽误。可以多请几个夫子,上课时间灵活安排,学子可以在休沐或轮岗休息的时候去上课。”
宋纾余颔首,“嗯,这个法子不错……”
“大人!”
就在这时,捕头段千重闯了进来,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禀报大人,陆少卿被大理寺的人强行带走了!”
宋纾余一惊,“此话何意?你具体说说,怎么回事儿?”
“大人,卑职受穆师爷指派,前往下河沟接应陆少卿,我们在中途相遇后,一道返回。谁知刚入城门,便被大理寺总捕徐宁拦下了!徐总捕声称,他奉大理寺卿郭大人之命,带陆少卿回大理寺问罪!”
“问罪?”
“说是陆少卿玩忽职守,弄丢了一个重要卷宗。徐总捕大手笔,带了四五十人,我们两方对峙,动静太大,招来了守城副将,咱们人少,拦不住大理寺和守城兵士两方的夹击,最终陆少卿为了不连累弟兄们,跟着徐总捕走了。”
“卷宗……”宋纾余咀嚼着这两个字,须臾,他豁然起身,“徐春山,付琦,你二人继续商议,本官全权交予你们了。”
“是,大人!”两人拱手领命。
宋纾余大步往外而去,边走边道:“段捕头,本官进宫面圣,你去监察院找季越大人,将此事说明,请季大人援手!”
“卑职明白!”段千重拱手一揖,狂奔而去。
……
白知知苏醒后,得知她拼尽全力保护的王如花,最终还是死了,整个人又颓又丧,感觉白挨了一剑。
“知知,你已经尽力了,不要为难自己。”
穆青澄拿着浸湿的布巾,动作轻柔的为小姑娘擦脸,这张仍旧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令她心里抽痛的厉害。
“真的好气哦!”白知知捶了下床,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她顿时拧眉,但她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发出声音。
穆青澄见状,越发心疼,“知知,伤口疼吗?金太医在药方里加入了止疼的药,还留下了不少止疼的丹丸,你若是疼,一定要告诉姐姐啊。”
白知知深呼吸,强装道:“没事儿,不疼。”
穆青澄最是了解小姑娘的脾性了,她直接从药瓶里倒出一颗丹丸,喂到白知知嘴边,口中则是说道:“不疼也可以吃,提前预防。”
“哦。”白知知得了台阶,乖乖的下。
这时,丫环黄莺和绿水进来了,她们是刘妈妈调过来,专门服侍白知知的。
黄莺端着的红托盘里,放着一碗汤药,一碗蜜饯。绿水则端着人参鸡粥和桂花蜜枣糕。
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般光景。
俩个丫环忍着难过,照顾白知知服药吃饭。
白知知见她俩几次红了眼,不禁暗叹一气,反过来安慰道:“放心,不出半个月,姐又是一条好汉!”
“噗嗤!”
不止是俩丫环没绷住,就连穆青澄也破了功,笑得直不起腰来。
白知知的乐观开朗,感染了俩丫环,卸掉了穆青澄的些许自责,她看着像小太阳般的姑娘,心头的阴霾,仿佛被光冲破,逐渐清朗。
墨羽和罗捕快也先后醒来,小厮尽心服侍二人梳洗、喝药、用膳,倒是他们从未曾有过被人服侍的待遇,慌得手足无措。
以至于,看到穆青澄出现,同屋的俩人,争抢着说道:“穆师爷,我们大老爷们儿,皮糙肉厚的,这点儿伤没关系,不用麻烦人照顾,我们自个儿可以的。”
南北两张床,各躺着一人。
穆青澄居于中间,左右各瞧了一眼,故作为难地说:“小厮寻个活计养家不容易,你们打发了小厮,这寒冬腊月的,小厮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头脑简单的二人,哪里能想到此种循环关系,顿时愣在了那里。
穆青澄唇角轻勾,溢出淡淡笑痕,“行了,大人的安排,你们应着便是。好好休养,争取早日痊愈,如此才不枉费大人的心意。”
罗捕快忽然垂下了脑袋,羞愧又难过,“穆师爷,卑职实在是没脸面见大人和您。上回被人犯劫持,害得大人和穆师爷费心周旋,这回不仅没救下王如花,还令白捕快受重伤,还教那贼子跑了……几次三番惊动大人,拖累穆师爷,都怪卑职才疏学浅,技不如人……”
“你尽忠职守,勇敢无畏,何来过错?”穆青澄走过去,伸手轻轻搭上罗捕快的肩,安慰他道:“大人和我都很欣赏你!小罗,与其自责,不如养好伤,努力提高武功,以期来日!”
罗捕快心中动容。
他猛地抬手,用力擦了擦泪湿的眸子,神情坚毅,语气铿锵,“我一定会的!”
穆青澄欣慰不已,“待你好了,我亲自指点你武功。”
“真的?卑职谢过穆师爷!”罗捕快喜出望外,顿时感觉浑身都是力量。
对面的墨羽,旁观这一幕,不禁心生疑窦,这个女师爷,武功很高吗?
正想着,穆青澄朝他走来,于半步之外站定,双手抱拳,郑重行了一礼,“此番,多谢了!”
墨羽忙道:“穆师爷言重了!属下是奉我家世子的令,完全是份内之事,不敢承谢!”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行吗?”穆青澄没再客气,径直问道。
墨羽单手伸出,有礼道:“穆师爷尽管问!”
穆青澄遂道:“白捕快离开时,王如花还有一口气。所以说,王如花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是的。”
“那王如花有没有说点儿什么?可曾提到廖如意?”
“王如花没有提廖如意,但她说了些奇怪的话,说的时候断断续续的,气若游丝,属下也不确定听清楚了没有……”
“说了什么话?”
墨羽埋头回想了好久,才道:“神……神……墨村……浮游飞……飞白鹭……乌丸……入……入狼……狼山……”
他当时便觉得,此话定干系重大,所以一遍听完,立即在脑中重复了几遍,加强记忆。后来见到了陆询等人,混乱的情况,又令他一时忘记了这茬儿。
穆青澄立刻吩咐人取来纸笔,然后让墨羽又复述了一次。
待她写完,反复看了几遍,再拿起笔,将重复的字划掉,然后又誊写了一遍。
“神墨村。”
“浮游飞白鹭,乌丸入狼山。”
穆青澄沉思片刻,收起纸稿,道:“墨羽侍卫,你提供了非常关键的线索,该重重奖赏的。嗯,你想要什么,我同陆少卿说。”
“呃,属下不敢。”墨羽愣了愣,慌忙摇头。
穆青澄微微一笑,“不怕,你慢慢想,陆少卿定会高高兴兴的,不会生你的气。”
墨羽听到这儿,不由多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女子,总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似的。
“穆师爷,白捕快怎么样了?”这时,罗捕快询问道。
穆青澄回过身,见他眼里全是关切,她道:“知知没事儿,已经醒了,状态还不错。”
“哦,那就好。”罗捕快想了想,蹙着眉头道:“有件事,卑职吃不准,生怕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判断错了,想同白捕快探讨一下,不知方不方便?”
穆青澄讶然,“何事?”
“王如花中刀一事。”罗捕快回道。
穆青澄心思斗转,她走近罗捕快,“你最好不要下床,以免挣开伤口。你跟我说,我去找知知核实。”
罗捕快遂道:“昨日入了夜,我们抵达下河沟后,找村民打听到了王如花的家。我俩见家里点着灯,窗户上似乎有人影,而且不止一个,便猫腰靠近,打算先探探情况。谁知,屋里头传来了争执,王如花惊惶连连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找错人了!’另一个男人说‘找没找错人,就看你想不想活命了!’然后,王如花拿起了一把刀,接着那两人就扭打到了一起,我们赶紧冲进去,同那个男人混战起来,在打斗的间隙里,卑职好像看见王如花拿刀去刺那个男人,那男人闪身一避,胳膊一扬,不知怎么,那把刀竟扎进了王如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