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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太川和母亲是被当今皇后娘娘一道懿旨派来边关的,一路行来,赏遍青山绿水,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不成想到了地方,父亲还是老样子,三句话不离规矩,每日把他关在书房里,习阅圣贤典籍。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边关的风情,只能从门窗缝隙窥见分毫。

那一日,他壮大了胆子,趁着父亲午休时,在小厮的掩护下逃出了府,遇见了别样景色,别样的人。

从此以后,他再也静不下心读那些枯燥无味的文字,他向往蓝天白云下的绿色原野,向往策马奔腾的随风自由。

庄小公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一连半个月,无心用功,每日出逃一个时辰,尽情玩耍。

小小的孩子,小心翼翼,动用了所有聪明才智。他以为自己没有留下丁点破绽,却忽略了原本白皙透彻的小脸蛋,在烈日下暴晒下,由红转黑,最后还爆了皮。

这一日,天空阴沉,风雨欲来。

庄太川热情洋溢,好像一个小太阳,在马背上翻来下去,动作敏捷,与端端行礼的小公子判若两人。

未曦在吴岁晚怀里拍着小巴掌:“哥哥腻害,哥哥腻害……”

庄太川得了夸奖,表演的心思更重,右腿高抬,原本想要在马背上转一个圈,却不想左脚还没有离开马蹬,眼角余光里就出现了一张乌云密布的脸。

一阵恐惧突袭,庄太川摔落马背,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朝着庄致康跪了下来。

“父亲……”

“哎呀……摔到哪里了?摔疼了没?”

吴岁晚离得近,两步跑过去,拽起庄太川的胳膊腿儿检查。

小未曦也紧着倒腾小短腿,一边跑一边喊着:“哥哥不怕,哥哥不疼……”

庄致康慢了一步,眼底的紧张却难以隐藏。待得走近,看见儿子确实安然无恙,他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想说些什么关心的话语,到了嘴边,只剩下冷冷的质问:“你可知错?”

庄太川再次跪好,乖乖认错:“我不该不请示,偷跑出门。不该不理学业,戏马玩乐。不该不……”

“哪有那么多的不该!”

吴岁晚掺起受窝囊气的小可怜,怒视庄致康:“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喜欢玩乐,有什么不对?难道他要像你这个半截入土的老顽固,笑都不会开怀笑一下,当一个只会背书的木头人才叫好吗?”

“我不与你一个妇人计较。”

庄致康对闲事之人一拂衣袖,转头冲儿子呵斥道:“马上随我回家。”

吴岁晚不让步:“你不能带走他,你会做人父亲吗?”

庄致康摆出不屑的神情:“我只是来接我儿子回家,沈夫人为何扣留他人之子,又为何一再对我出言不逊?”

吴岁晚眨了眨眼,这家伙说的对呀,这是人家儿子,人家想咋管咋管。

“我哪有不逊?我只是看不惯你虐待孩子,你接他回家干什么?”

吴岁晚挡在庄太川身前不动,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没理也要辩三分:“你没听说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不能因为这孩子是你儿子,你就可以独断专行,限制他的自由。若是你仗着父亲的身份对他非打即骂,让他身心受伤,我也去官府告你,我让我夫君向皇上告御状。你不是隔个十天八天就参我夫君一本吗?我让他一天一参。对待亲生儿子都没有一点慈爱,你做的什么父母官?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你。”

吴岁晚一吵嚷,未曦以为要打架,吓得哇哇大哭。

庄太川连忙抱过来轻哄:“妹妹不怕,不怕……”

“妹妹?”

庄致康自诩君子,没有因为一个女人的叽叽喳喳而气愤,却对儿子怀里的小小子是个姑娘而惊讶不已。

“你还说我不会做人父亲,你难道就会做人母亲吗?你不修女子德行,还要带歪自己的女儿……”

吴岁晚最不乐意庄致康这一点,一张嘴就说她没有女子德行。

他怎么知道她没有的?

她吴岁晚以前的行事,可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孝妇,节女。

然后呢?她落着好了吗?

“不许你说我,我好的很,我的女儿也好的很。倒是你个木头桩子铁撅子臭嘴巴,一天天的招人烦。你看你的行事为人,让你自己的亲儿子都不快乐……”

“他怎么不快乐呢?正是该学习的年纪,玩儿什么玩儿?现在乐了,长大成人后能懂得什么道理。”

“什么破道理呀,用懂什么道理呀?人活的都不快乐,摆那些道理有什么用呢?当吃还是当喝呀?”

“人活着怎么能只顾自己快乐?男人有男人的规矩,女人有女人的规矩。夫有夫纲,妇有妇道,家庭和睦,井然有序,大家都快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读了那么多书,没见过,还是没听过呀?”

“咋活你也得在框框里面活,随心所欲地活就是坑人害己。”

“没人听你那个废话,我就告诉你,我现在不守规矩,我活的就很快乐。以后我闺女也不守规矩,也怎么快乐怎么活,我气死你。”

多数时候,论嘴皮子,男人是吵不过女人的。尤其庄致康这种死板教条的文人,都没有和市井妇人说过话,对于吴岁晚的吵法,他根本招架不住。

未曦忘了哭,庄太川目露惊讶与崇拜,没想到温柔和气的沈夫人这么厉害,居然干得过他的父亲。

庄致康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反驳无知的女人,免得她太嚣张。

吴岁晚掐着腰,扬着下巴壳,随时接招儿。

众人僵持不下之时,庄夫人闻讯赶了来,吴岁晚的气焰才灭了下去。

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庄致康的夫人,也是个规矩大王,条理清晰,说话严谨,姿态拿捏的刚刚好。

她先是向吴岁晚俯身,为丈夫和儿子的叨扰致歉。

而后训斥儿子不懂事,让长辈们担忧见怪。

再之后是规劝夫君,对待妇孺要有忍耐之心。

一场闹剧化为无形,吴岁晚失落不已。多好的孩子呀!不能天天看见怪可惜的,也不知道他那个古板的父亲会不会罚他。

抄书?打手板?跪石头?总不会扇脸吧?相信庄致康懂道理,不能像吴六子一样没品格,随时随地抬手就打。

七日后,吴岁晚的心落了地,因为沈夫人带着庄太川来访。她说庄致康见儿子最近努力,学业上有所精进,同意他每隔三日随心情玩耍两个时辰。

真是稀奇啊!铁树开花的感觉呢!管他呢?他是想开了,还是被谁哄好了?吴岁晚通通不在意。在盯上庄家孩子的同时,她也盯上了庄家的夫人。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无论是对自己的幸福,还是对儿女的前途,庄夫人这样家世显赫的贵妇,她都应该用心,好好结交。

吴岁晚小时候见识过乡野女人的生存窍门,少年时跟着蔡嬷嬷学习过豪门大妇的高超手段。

她是一棵扔在哪里就在哪里扎根存活的野草,但她没有真正接触到豪强贵胄的后花园,远远瞧着,和身临其境,可是两码事。

庄致康有一句话说的大概是对的,人活着,总是要被各种框,框起来的。

大框小框,每个人都是有个框的。

想逃离那个框框,活的与众不同?能做到的屈指可数。

靠自己努力?

靠别人托举?

有实力就行吗?

实力指的是什么?是银子吗?

有点钱就特立独行?想咋地咋地?啥理都说不明白,啥人都不放在眼里?

蹦起一尺高,就被无数双手拍扁扁了。

想凭一己之力,冲破封印了无数人千百年的沉重枷锁,就是在做白日梦。

背后逞逞口舌倒是容易,真正付诸行动,不是流流汗就可以的,恐怕流干了血也不一定办得成。

吴岁晚年纪轻轻,越过吴家的高墙,也越过沈家的高墙,但她想要越过大靖百姓心中的那堵墙,再努力三辈子也是白搭。

吴岁晚在属于她的时代里活成了佼佼者,她冲破了围困着她的一个一个小框,她正在更大的框框里寻摸更滋润的活法。

庄沈两家越走越亲,别人看着都好,谭启赋可是坐不住了。

庄家有个小子,沈家有个姑娘,他们要是结成了姻亲,谭家怎么办?大皇子怎么办?

这事儿得阻止啊!

谭启赋从来认为自己比庄致康聪明,在姓庄的书呆子和沈长戈对着干的时候,他已经想着把亲侄女儿嫁到沈家去。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沈长戈是个舔狗,沈夫人是个疯妇,也没算到他们家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姑娘,说蹦就蹦出来了。

谭启赋一再确认,庄沈两家小一辈还没有进一步的说法,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翻来覆去一宿后,决定带上五岁的亲侄子去拜访沈长戈,先下手为强,定个娃娃亲。

为啥不带自己儿子?因为他儿子在京城,一天两天接不来。自己侄子是在手边现成的,一提溜就走。

而且这侄子的亲爹和当今的贵妃娘娘也是一奶同胞,和他的儿子是没有差别的,只有谭家委屈的,没有沈家不满的。

那次在平城将军府,谭启赋已经见识过沈家夫妇的粗鄙无礼,对于今日在草场上迎客,他也全不在意,乐呵呵地推销侄子。

“我这个侄子呀!从小在贵妃娘娘身边长大,和皇子们一块读书。要不是家中老母舍不下孙儿,早就和他的兄弟们一块入京城去了。”

“要说这缘分呢,就是很奇妙。他若是真的去京城陪伴贵妃娘娘,咋能有机会遇到沈家的小妹妹。”

“从明天起,让两个孩子在一块儿读书玩耍,妥妥一个青梅竹马,真是好事一桩……”

未曦坐在栏杆上,踢着小胖腿儿。

沈长戈扶着她的后腰,拿帕子遮太阳。

吴岁晚倒来茶水,一点点喂给女儿。

全家老少,谁也没搭理客人,端的一个高高在上,淡漠疏离。

谭启赋不死心,又把侄子往前推了一步,催促道:“快去,别害羞,跟沈家妹妹问个好。”

小男孩儿很大方,只是刚张嘴唤出一个沈字,就被沈长戈冷冷打断:“我女儿姓未。”

“啊?”

啥意思?谭启赋愣神,脑子里的几根肠子拧成了麻花状。

姓沈的爹,生出个姓未的女儿,咋生的?

瞅瞅这模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也不能不是亲生的啊!

那就是随母姓?沈大将军宠妻是出了名的,让女儿随母姓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夫人不是姓吴吗?

这是随的哪个母亲的姓啊?

难道是那传说中的貌美小妾生的?

但沈夫人疼这孩子,疼的跟眼珠子一样,也不能是小妾生的吧!

他还真的没见过,哪个女人如此大度,把夫君和小妾生的孩子当宝贝疼的!

简直有病。

谭启赋茫然未退,又被沈长戈接下来一句话整碎了心脏。

“我女儿满十八岁之前不说亲,十八岁之后要招上门女婿。生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要随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