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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府被御林军团团包围了两天两夜,未家上空愁云惨淡,主仆百十来口人提心吊胆,对高墙之外发生的惨事一无所知。

自那日未轻煦被捆绑入宫,韩婵就被丢回了未府。她不敢在未家老夫妻跟前露面,整日躲在自己房里不出门,终于当了一回安分小媳妇儿。

这一次,韩婵是真的害怕了,也是真的哭了,只会扑在封屏儿怀里抽泣,六神无主地呢喃:“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们都死了,我该怎么活?”

“婵儿,别怕,有屏姨陪着你呢,我会替你父亲好好照顾你的!”

封屏儿眼里泛着柔和的波光,手指爱怜地捋顺韩婵的发丝,心内感叹,她的外甥女是真美呀!

这是韩广勇留给她的小玩偶,一个被很多男人惦记的漂亮玩偶。

封屏儿想,她的余生岁月定是多姿多彩的,她要推着韩婵一步一步走进深渊,以告慰韩广勇的在天之灵。

第三日黄昏,京城下了第一场春雨,半死不活的未轻煦在毛毛细雨里,被几个小太监抬回了未府。

“未院使,陛下感念令公子和韩家女儿情深似海,只是小做惩戒就饶了你全家性命。又念及令公子有伤在身,未院使医术高明,从今以后都不必去太医院上值,留在府中照顾自家儿子就行了。等未公子养好了伤,去司礼监报到即可!”

德海公公是司礼监的二把手,自来与福海公公一脉不对付。短短几句话说得笑意盈盈,却让未院使跪在庭院中,瞪着死气成团的眼睛一眨不眨,犹如一尊新铸成的石头雕像。

小惩戒!

一群太监登门!

不必去太医院就职!

让他儿子去司礼监报到!

未院使还有什么不明白呢?皇帝陛下此举,和灭了他全家,又有什么分别呢?

卢氏自然也听懂了德海公公的话,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听懂了。她游魂般扑到未轻煦的担架前,望着他腰身以下的血淋淋,颤抖着唇,哀嚎了一声儿啊,便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陛下仁慈,未院使身为臣子,也当体恤圣意,万不可让未公子伤重不治,毁了陛下一片苦心。若是令公子想不开,自绝性命,未院使可要好好数一数九族的人头了,哈哈……”

德海公公留下一串幸灾乐祸,便带着太监们扬长而去。

未府院子里的下人忙成一团,未院使仿佛要跪死在原地,卢氏晕了过去,少夫人站在廊下,一脸惨白,就是不肯靠近。

“快快,把未公子抬进房里,本就高烧不退,再被雨水浇下去,可就没命了……”

小凳子是福海公公派过来的,为人机灵,照顾净身的人较有经验。

未轻煦的担架被抬起,经过廊下,韩婵连忙后退,像在躲一场瘟疫。

“怎么办?怎么办?轻煦哥哥残了,再也不能护着我了,卢氏会不会害了我?”

“我是不是应该逃跑?我该跑去哪里?”

“我该收拾点金银财宝,若是轻煦哥哥挺不过去,我们就出城……”

“出城之后投奔谁呢?韩家人都被杀光了!”

未轻煦被抬回他新婚的屋子里,韩婵一眼都没有去看过,仅有两次跨过那道门槛,还是为了收拾几件昂贵的首饰。

她躲在偏房里,拽着封屏儿,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一会儿踌躇满志,一会儿心灰意冷。

“小姐,我听他们说了,这一次陛下开龙恩是因为齐王大败西疆,不日便会班师回朝!”

“齐王?”

韩婵停下满屋子乱窜的脚步,愣愣地望着封屏儿。

“小姐,齐王一直对你有意,若不是你祖父母和你父亲拦着,也许你早就是齐王妃了,何苦闹到如此结局?”

封屏儿拉起韩婵的手,不怀好意地劝慰道:“我家小姐花容月貌,就该配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齐王出身贵胄,边关平乱又立下大功,风头无两。未公子身残,配不上小姐也护不住小姐。聪明的女人,就该为自己的前程多做打算才对!”

“打算?”

韩婵的心跳一浪高过一浪,脑子里也升腾起一团热气,她反握住封屏儿的手,喃喃问道:“怎么打算?改嫁吗?齐王能给我什么位分?轻煦哥哥阻拦我怎么办?”

封屏儿笑得浅淡:“未家已经完了,未公子没有本事阻拦你。再说了,那可是齐王要接你入府,即使做个侍妾,凭小姐的容貌和本领,齐王府后院根本无人是你的对手。位份之事,一点也不难。”

有人帮她撑了一根主心骨,韩婵立即愁云散淡,双眼晶晶亮。

封屏儿再接再厉:“我的小姐,你可是被韩家人当成金枝玉叶养大的女子,怎么能做太监之妻?你要想法子,早日脱离苦海呀!”

韩婵一想到未轻煦残了身,连个男人都算不上,立即捂住口鼻,嫌恶道:“是啊,我怎么能跟那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太恶心了!”

未府四个主子,病倒了两个,随时咽气的一个,还剩一个不理事,躲在屋子里算计着出逃。

卢氏跟前的嬷嬷和管家商量,实在没法子就去请未家的亲戚管事,但未家本就不是大族,人丁稀落,仅有的两门亲戚又都不是近支。更何况,未轻煦得罪了残暴的皇帝,但凡长了脑子的人躲都来不及,谁还会凑上前来,请也请不来。

最后,他们想起了卢氏的远房表姐,在城郊尼姑庵带发修行的余夕真。

要说起余家,可是大有来头。虽然近几年名声不显,但在百八十年前,大靖朝行医之人,不是余家后人,也一定是余家人的徒弟。

到了余夕真父亲这一辈,他老人家淡泊名利,喜欢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医官不愿意做,家族产业也不好好经营,就带着独生女四处游历,治病收徒,全凭缘分。

未院使的运气还不错,拜在了余夕真父亲门下,他与卢氏的姻缘也是因余家父女而成。

余夕真五十六岁,半头白发,体态丰腴,见人笑眯眯,就像一个普通老太太。但他人不识,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与大靖朝所有女子都不同。

余夕真是余神医的独生女,是从小踏遍万里河山,见识过广阔天地,又有医术傍身的奇女子。

余神医为人开明,总是告诉女儿,遇事不要想着自己是个女人,而要想着自己是个人。别人能做的,你也能做,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余夕真有父亲的支持,有余家数代积累的财富支撑,未遇知心人,便终身未嫁。

她比大靖朝其他女人都幸运,见万万人,赏万里美景,品万千故事,真的做到了一生随心所欲。

余夕真赶到未府时,卢氏呆呆傻傻,拉尿都要人贴身伺候。未院使犯了旧疾,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未轻煦伤处流脓,出气多进气少。

“未院使开了药方,我们按时按量熬药喂药,但未公子牙关紧闭,一碗药喂进去一口都不错了。未公子偶尔清醒时便要寻死,我们只好用绳子将他绑缚在榻上……”

小凳子今年十八岁,已在宫中当差五年,与年轻御医未轻煦打过无数次照面,虽没有深交,但对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印象极好。

如今见他落得凄惨境地,身边连个贴心照顾的人都没有,心中感慨连连,忍着哭腔,打抱不平:“未公子至情至性,护着妻子周全,却无人关怀。回府三日,未少夫人从不近身,就躲在自己屋子里,好像另外几个主子的死活与她无关似的。未公子折腾寻死之时,奴才去请她过来安抚,她却推说胆小害怕,又说伤心不济,总有借口弃她夫君于不顾……”

余夕真给未轻煦把了脉,虚浮无力,命悬一线,这是毫无求生意志,再拖两日,大罗神仙都救不及。

“躲在屋子里,公婆夫君与她无关吗?”

“来人!”

余夕真怒喊一声,管家与老嬷嬷同时应到,终于来了一个能管事的,可救救这可怜的一家人吧。

“派两个强壮的婆子,把韩氏拖到院子里,先给我抽十个嘴巴子!”

管家和老嬷嬷面露迟疑,少夫人啊,那可是大公子的心头宝,谁敢动一下?

都是未轻煦给打的好底子,这些时日,下人们看韩婵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虽说祸端不是你挑起来的,但满屋子病的病残的残,皆是因为护着你的性命所致。如果未家人像吏部尚书一样,也抬着你的尸首向皇帝请罪,又何至于招来一场断子绝孙呢?

你韩大小姐没能力撑起一个家,伺候公婆和夫君的小事还做不来吗?无德,无心,无情,养这种媳妇儿,都赶不上剩菜剩饭养只猫和狗,还知道感恩,还能摇摇尾巴。

大家伺候得万般不情愿,但都念着未府主子们仁厚,万不可雪上加霜,再惹那位小祖宗作天作地。她躲在屋子里正好,也少了许多麻烦,都不约而同地依着习惯顺着她。

“怕什么?”

余夕真看明了管家和老嬷嬷的脸色,当即冷笑道:“告诉她,老老实实的,挨完了打就跪到祠堂里,为她的公婆和夫君赔罪祈福,若是轻煦熬不过今晚,明日就让她陪葬!”

大公子那么好的人都熬不过今晚吗?那老爷和老夫人也是挺不过去的,未府就快完了,还顾忌什么呢?先打那无良的小媳妇儿一顿,替未家人出口恶气。

管家和老嬷嬷气势汹汹出了门,院子里很快传来韩婵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