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父亲买地的时间短,周围的佃户、贫农都还不认识他,在检举揭发罪证的时候,就没他什么事。
再加上他自己本就是长工,种起地来也是一把好手,这日子过得也是跟其他人一般无二。
仇玉和长大了就让他去读书,结果这小子还真是个读书的种,一直都是在学校里名列前茅,他父亲脸上也有光。
但到了高考报名的时候,直接就给否了,他父亲只好去找队里,大队也不敢做主,只是觉得可惜。
本以为仇玉和就这么继续回乡当个民办教师了,可没想到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封介绍信,顺利地参加了考试,还考上了江城机电学院。
最倒霉的是,他是七八年参加的考试,七九年他家就摘掉了帽子,所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去年毕业分配工作的时候,这事儿被人揪了出来,只好把他给拿下了。
岑济看着他似笑非笑,这小子说的不一定全是真话,也不一定都是假话,自己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只要他本事过硬,管他呢!
毕竟再过几年,不都是只要能抓老鼠就行嘛!
岑济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跟自己去家里,上次让汪朝东运了一台缝纫机、一台拷边机过来,正好试试他的成色。
“能拆吗?”岑济在院子角落里翻开篷布,指着下面的机器问。
仇玉和把挎包甩到背后,弯腰摸起了机器:“小日子的货?”
“哟!你还懂日语?”岑济指着juki重机笑问。
“电影里经常见到这样的文字,一股子邪气!”仇玉和用手比划了下,抓住插头后皱起了眉头:“这还是电动的?”
说完又用手轻晃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巴掌:“需要工具才能拆开,要是有说明书就好了,小日子的书里面汉字挺多,蒙也能蒙个大概!”
岑济有意考考他,只说没有说明书,并提出只要他会拆会装,东西坏了要是能修好,自己就聘请他做技术员。
仇玉和咬了下嘴唇:“岑老师,我试试!”
插头插上拖线板,确认了机器的正常运转,岑济便从房间里拿出了工具包,让他放手去试。
Juki重机放在后世,结构不算复杂,零件数量也不多,有些经验的技术员对着说明书也能搞的大差不差。
这也是日货能大行其道的原因,简单皮实、经济耐用,频繁思米马赛的时候还没到。
时间很快就过去,岑济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忘记了自己还要上课,结果就碰上了过来喊他的周有才。
周有才正准备出声喊叫,岑济却朝他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周叔咱俩去边上!”
仇玉和手上都沾上了黑色油污,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微的汗珠,但是手上动作不慢。
“这是在干啥?”周有才小声问道。
“这可是个中专生!”岑济用手指了指仇玉和:“我在试他的成色,说不定以后就是咱们队里的技术员了!”
周有才还是有点不能理解,毕竟自己队里就一个瓜子厂、一个砖窑厂,李大江作为电工cos一下技术员,这人还用得着吗?
岑济笑笑,拉着周有才的胳膊:“周叔,看见那个缝纫机没?那可是小日子那边最新款的东西!”
见周有才还有些狐疑不定,岑济又补了一句:“电动的!”
“哎呀!那可是高科技!”周有才一拍巴掌:“这是从哪弄来的?”
岑济费了好大力气,编了个小日子想用机器换取我国宣纸制造工艺,结果被我科学家慧眼如炬识破阴谋,连夜仿制成功,但是因成本太高,只得少量对外处理。
说实话这理由蹩脚的可以,岑济自己都不太信,不过自己就靠着一块表随便乱穿这件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不一会儿功夫,仇玉和就把一台缝纫机给拆了个七七八八,直起身来朝着岑济他们笑。
“怎么样?”岑济走过去看着满地的零件啧啧称奇,自己哪怕是拿着说明书,那也是死活装不起来了。
仇玉和指着地上的零件给二人介绍了起来:“这结构不算复杂,我也不敢瞎说,但是基本的拆装我是能搞明白了!”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得仔细研究下,估计也能应付一下!”
岑济看着他的表情微微点头,这小伙子要是夸下海口,自己还真不一定放心,于是便示意他组装起来。
仇玉和得到提示,便俯下身子操作起来,间或还让周有才和岑济搭把手,总算是把机器给拼装好。
岑济手里拿着插头,仇玉和也是满脸紧张,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这高薪,一个月能顶的上别的单位两个月工资。
哪怕这地方不靠谱,自己干个半年,也能挣下一笔小钱来,总比父亲给自己找的出路强!
插头入孔,冒出一片火花来,看的仇玉和心里一揪,好在之后一切正常,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
“玉和同志!”岑济向他伸出一只手:“欢迎你加入咱们跃进大队砖窑厂!”
是的,眼下跃进大队就俩企业,一个瓜子厂,一个砖窑厂,稍微有点机械需求的,那就是砖窑厂了,仇玉和暂且安排在那也算是符合要求。
不过下一步肯定是要让他派上大用场的,毕竟自己在崇文那里还堆着一百多台缝纫机呢,不搞个服装厂来自己可是很不甘心呐!
周有才也是满脸欣喜,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想到自己能安排中专生干活。
别说什么自己只是瓜子厂厂长,只要在芙蓉生产队里,那就是自己手下的兵!
接下来便是安排住宿了,岑济本想把仇玉和放在周能军家里,可是周有才听到后神情颇有些不自在。
“咋了,周叔,阿军那里不方便吗?”岑济被周有才拉到一边。
“我这、这不是想给小军说个亲嘛!”周有才有些扭扭捏捏。
说亲?周能军不是跟江城的小姑娘搞的火热的很嘛!岑济一向是主张自由恋爱的,不要打击小青年积极性嘛!
最后只好让岑济带着仇玉和先去大队报到,看支书怎么安排。
“乖乖!中专生可了不得!”鲁求英手里捧着毕业证不住地赞叹:“我们现在就需要像玉和同志这样的先进人才!”
这韩振邦一走,李大江一个人也是忙的飞起,窑厂、瓜子厂两头转,三天两头还得去捞起电工的老本行修电路,属实是累够呛。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以后窑厂开工了,可不能耽误窑厂出砖呐!
仇玉和的到来,属实是解了大队当前的燃眉之急,鲁求英也不管他学的是什么专业,在他看来中专生不就是什么都能干吗?不会干看两天就会了!
至于吃住问题,鲁求英拍板,直接就住刘进喜家,毕竟大队已经把刘进喜、周有才作为砖窑厂、瓜子厂厂子长人选上报公社了,厂长给技术员安排个住宿还有的说吗?
让洪步春领着仇玉和去刘进喜家认门之后,岑济便跟鲁求英商量起这开办服装厂的事情来。
“这么快就要上服装厂?”鲁求英语气里既是激动又是担忧。
自己这么个小地方,何德何能一下子搞三个厂子起来啊!但是这瓜子厂干的红红火火,砖窑厂也快正式开干了,再多一个服装厂又能怎么样呢?
“这劳动力,我看是个困难啊!”鲁求英给岑济散了支烟,两人蹲在门口合计起来。
跃进大队拢共就这么千把人的小生产队,瓜子厂已经吸收了一大批女社员和一部分男社员。
砖窑厂一开业,那大多数都是精壮劳动力,虽说有拖拉机,还有即将要到来的插秧机,但这田还得继续种,自己上哪去搞人来办服装厂呢?
“支书!你想的岔了!”岑济则是不以为然,格局、这就是格局小了!
“我们队没人,可别的队有人呐!”
自己虽然已经没法随时再回后世开挂作弊了,但在此之前,岑济也是了解过不少类似经验的。
其中对岑济启发最大的,就是苏省地区的华西村!
一分五统,以我为主!这就是岑济为鲁求英想出的法子,用先进的生产工具,把产业框架搭起来。
再用这一条条产业链,吸引周边社队的剩余劳动力,到最后把大家全都绑上自己这辆战车上。
之后产业升级、产业转移,一步步向外扩张,在外部环境一片散沙的时候,自己将率先以庞然大物之姿,直挺挺碾压过去!
这一招,至少为跃进大队、甚至万安公社搏出几十年的富贵来!
鲁求英听完,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跃进大队建设蓝图,猛吸了一口烟:“既然这么说,那我倒是知道一个人!”
那人就是李小嘴,家住槐木塘大队,就在跃进大队东边,据说他早年是在上海滩一家裁缝店里打工的。
在黄浦江头见惯了不少十里洋场的风花雪月,据他本人说,连旧社会里那些万恶的帮派头目、资本家吸血鬼,都在他那家店里做过衣裳。
后来小日子炮艇开进了黄浦江,李小嘴毕竟是“乡毋宁”,听得市面上风言风语,也顾不上挣钱,趁着战乱回了乡下。
不过据说他打工那家店的老板倒是丝毫不惧,自以为是“下只脚”长大的人,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刚波宁”不一样。
小日子来了又怎么样?他们不也得跟正常人一样穿衣服?打仗嘛,他打他们的,跟我一个裁缝有什么相干?
于是乎,这家店倒是继续开得红红火火,要不怎么说这沪城人会做生意呢!
刮民挡在就跟刮民挡做生意,小日子在就跟小日子做生意,美国人在那继续跟美国人做生意。
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那里年轻小姑娘不还是个个以找个金发碧眼的外国老头润出去为荣?
比不了、比不了,人就是洋气、就是海派!再过几十年,那也是沪爷!
李小嘴自打回了乡,也是没有浪费手艺,几十年来既会做长袍马褂、高叉旗袍,也能做西装西裤、衬衫夹克。
十里八乡有人结婚,婆家条件好的,也咬咬牙,揣上布料来找他做一身新衣裳。
李小嘴胆小,不敢收人钱,一般找他做一身衣裳也就捎带点布票、粮票,手里没有票的给个几斤红糖也成,有时候也收些稻谷,日子倒也过得去。
因着他以前在沪城也是给人打工,成分上既是雇工也是贫农,后来土改也给他分了几亩田,好在自己媳妇是个庄户人家生养的姑娘,农忙做田,农闲做衣,日子过得也是惬意。
有些家庭条件还过得去的社员,想着让女儿学些手艺,也都找他帮着带一带,送些礼品也是情理之中。
“他家有台凤凰的缝纫机,学徒也有四五个,正儿八经的老师傅,能请他来那是最好!”鲁求英面露喜色。
“不过咱们这咋咋呼呼地上门找他,人家也不一定干呐!”岑济心里没有底。
听鲁求英这么说,李小嘴现在生活滋润的很,比不上城里干部,但相比一般的农村社员,那日子过得是一个美!
自己这个服装厂眼下可就是个空壳子,光有大批机器,却没人会操作,技术员虽然已经到位,却最缺工人呐!
而服装产业作为劳动力密集型产业,最重要的就是工人,而且还得是大量廉价的熟练工人。
大量、廉价、熟练,目前来说真的是“三不沾”了,至于廉价嘛!那是不可能廉价的,建设服装厂可不是用来剥削的,什么?你说不廉价怎么竞争的过那些血汗工厂?
拜托,咱们生产队又不收集劳斯莱斯碎片,凭什么竞争不过呢?
“这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旁人我不敢说,李小嘴嘛,我还是能请的动的!”鲁求英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岑济离了鲁求英家,自回芙蓉生产队去了。鲁求英回屋里翻找了一阵,终于在箱子底拽出一件物事来。
“嘿嘿!这玩意要不是岑老三提起来,自己还真要忘掉了!”鲁求英把东西揣在怀里,又从锅巴坛里摸了两斤红糖出来,用牛皮纸包了夹在腋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