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金。”
他依旧伸着手,云绾却没有接过的打算。
“我找你师兄付就行。对吧,恒真大师。”
后面那句是对着恒真喊的。
可是师兄很穷啊。
净和刚想说话就看见恒真笑眯眯地点点头。
云绾满意地眯起眸子,朝净和挥挥手。
“去找你的小狐狸玩吧,我要开始做正事了。”
她往那边走去。
净和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师兄,略微思索还是转身进了帐篷。
“竹笑师兄,你要是问完了不如给师妹腾个地呗。”
云绾拿胳膊肘戳戳他。
“谁说我问完了?他还没回我呢。”
竹笑说着戳了回来。
“可是人家不和你说诶。”
“我多磨磨不就行了,反正我闲得很。”
“可是我一会还要去给人看病。”
“想插队啊?”
“想。”
云绾从他手里抽出一串糖葫芦,“而且我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要是得不到答案就会茶饭不思,到时没有精力可就没法帮竹笑师兄处理公务了。”
“好啊,威胁我。”
没大没小的。
要不是竹笑左右都拿着东西腾不出手,他非得好好敲敲这孩子的脑壳。
“这哪是威胁啊,我只是替师兄分析一下。这要是完不成任务,简亦长老肯定会上门来念叨,到时候你还得挨训,多划不来。”
“没关系啊,他训我我就训你,代代相传嘛。”
可恶,居然不上当。
“你训我我就更没心思干活了,这舍本逐末的买卖竹笑师兄肯定不会做的,对吧?”
云绾厚着脸皮晃他,“再说你叨叨这么久恒真大师也没松口,这说明什么?说明时机不对,我们要徐徐图之。”
“你替我图之?”
“那你得先告诉我要图什么。”
两个人离得近,云绾能感知到竹笑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但眨眼间便如水面上的涟漪般消失不见。
“哼,不给你糖了。”
他从云绾手里抢回那串糖葫芦,头也不回地走掉。
恍然间云绾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声凄厉的师姐。
她好像戳人痛处了。
“施主。”
恒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云绾仰头看去。
恒真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背后的阳光,金色阳光为他描上一层边,像是某种动物的绒毛。灰扑扑的僧袍上针脚叠着针脚,仿佛是在这些年的历练中被洗脱色了。
不对,当年竹笑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的打扮,一样的灰扑扑,一样的宽厚而温吞。
“大师,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云绾垂着眼睛打开了隔音阵。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刚才知道,现在不知道了。”
恒真的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那是一种不带怜悯的慈悲,
“施主自己也不知道,对吗?”
她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她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我知道。”
云绾不假思索地回道,直直地,不带一点逃避和怯懦地对上他的眼睛。
“若是施主想问之前的事贫僧或许可以解答一二。”
恒真弯了弯眼睛。
这样的语句放在别人身上云绾可能会觉得是挑衅是迁就,但恒真却不会。
他太过平和,甚至让人生不出威胁感。
云绾抬抬下巴,示意他开始解答。
“贫僧曾修习过一种超度的法诀,对神魂的完整度感知格外敏锐。施主神魂有损,明明所有的神魂都在体内但无法相融。贫僧能感知到施主对另一份神魂的抵触,虽不知为何但长时间神魂不全会带来难以预计后果。”
“会怎么样呢?”
“会变笨。”
“啊!?”
云绾脸皱了起来,那是挺严重的。
“只是可能。”
恒真笑了笑,“比起这个,性格和情绪上的偏激会更加明显。”
“哦。”
按他的话来说自己和原主都是不完整的残魂,当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神魂被撕开,一份留在了修真界,一份去往了异世。
撕裂神魂的方法有很多,神魂胜过她者可以暴力撕开,她自己也可以主动撕裂。
但要破开时空将其中一份完好无损地送往异世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时间和空间是最为玄妙的两种能量,要做到这事要么是有强大的法器,要么就是有大能相助。
她想起神界那座时间流逝速度和外界明显不同的宝库。
神界以前有精于时空术法的神仙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是特意选择那个世界吗?
云绾记得藏书阁的书灵青简曾说出那个世界才有的话。
为什么?
那个世界有什么能吸引她,还是她在逃避什么?
神魂残缺会导致性格偏激。
想来游戏剧情里刻画的云绾神女那般执着地追求剑道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但云绾不觉得和自己共用一个身体的云绾神女偏激。
是因为经历过重生神魂强度有所增加,弥补了不完整带来的影响吗?
“施主?”
恒真忽然唤她。
“嗯?”
云绾望向他,在那双黑亮透彻的眼睛里清晰地抓到自己的倒影。
“施主可还有别的问题?”
“我问了你就会答吗?”
“阿弥陀佛。”
这算是变相的拒绝了。
云绾没有动,低着头也没说放他离开的事情。
“阿弥陀佛。”
恒真似是低叹一声,缓缓向前伸出一掌。
云绾甚至没有感到灵气的波动和强烈的威压,耳边便传来清脆的响声。
像是雏鸟啄破蛋壳。
“咔擦”
阵法破了。
她在等着灵气的反噬,在等着血气的上涌,在等着汹涌的掌风将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者掀翻。
可什么都没有,直至恒真越过她带起一阵舒缓的清风。
几缕发丝飘到脸上,痒酥酥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
云绾回头看向往帐篷走的恒真。
“阿弥陀佛,用你们的话来说这是贫僧的道。”
恒真看向她,缓慢而郑重地行了一个佛礼。
道?
云绾不解地看向他。
“施主可以多信任你的师兄一点,他是个很聪慧的孩子。”
恒真行完礼后转头离去。
云绾还在原地发呆。
忽然一个东西砸到她头上。
不重,但仍旧吓了云绾一跳。
下意识的,她伸手接住骨碌碌从头上滚下来的东西。
一颗红艳艳的果子。
她向着来处看去,树枝交错间坐着一位美人。
眼尾一点朱红,和身上庭芜绿的宗服交相辉映,宛如从碧波里生出的一枝红莲。
人是美的,就是坐姿略显豪放。
她倚着树,裙摆里放着层层叠叠的灵果,砸人的果子就曾是其中一员。
“林前······林师姐。”
林意执一双眼眸弯成月牙。
“呆呆,人家大师都要跑了。”
她抛了抛手里啃了两口的果子,好心提议。
“管他答不答呢,你和竹笑两个先把人围起来才是正事,真让他跑了要再想遇到可就难了。”
嘶,有点不道德。
但是个很实际的建议。
“多谢师姐提点。”
云绾抬手行礼,也跟着回了帐篷。
掀开布帘,恒真和净和在说着什么。
竹笑像个小尾巴似的站在恒真后面,见她进来还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他眨眨眼,突然很是刻意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云绾上前站到他旁边拿胳膊肘戳了戳。
竹笑的脸微微偏过来一点。
在他眨巴眨巴的余光里,云绾面不改色地把果子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
酸的。
······
早知道应该给竹笑。
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
竹笑轻轻撞她,表情幽怨。
云绾毫不示弱地撞回去。
竹笑手里的糖葫芦可都是从她这里来的,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恒真感受着后面撞来撞去的两个人,像是两只在冬天里挤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
“师兄,我打算还俗。”
净和没有注意到后面的纷争。
“若你决定好了就去做吧。”
恒真没有劝他,
“佛门随时欢迎你回来。”
两个人说着就要往外走。
云绾余光里瞥到两人的动作,一个闪身伸手挡在两人面前。
“我可不打算放你们走。”
她朝竹笑使眼色。
净和偏头看向恒真,见他没有动也就耐心地停在原地。
帐篷里一时有些过分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竹笑的回答。
“恒真大师。”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同于寻常的沉静。
“我当时都看到了,对不对?”
“施主已经有答案了。”
“下次见你时我会全部想起来的。”
竹笑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活泼。
他走过来将云绾一把举起,
“那么大师再见。”
他晃了晃手里的师妹,仿佛是大人催促着自家小孩和别人打招呼。
云绾八百年没像这样被当小孩子对待,当即恶狠狠瞪了回去。
竹笑挑挑眉,笑得气人。
云绾手上使劲扒拉着。
扒不动。
我讨厌剑修。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和恒真说话。
“恒真大师再见。”
“阿弥陀佛。”
恒真笑着和两人道别,带着师弟往佛家的营地走去。
“师······恒真大师会在菩提寺呆多久啊?”
净和还记得自己欠面前的人一个人情。
“贫僧不久后会去往凡间。”
恒真和他并肩走着,衣袍飘动间忽地察觉了些不对。
低头一看,黑黝黝的佛珠扎着一小片衣服,三串鲜艳的糖葫芦插在上面,宛如从土里破开的花朵。
他伸手取下,佛珠缠绕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
“竹笑施主和他师妹给的。”
他将手里的糖葫芦分给净和两串。
“她现在能吃糖葫芦吗?”
净和不确定地接过。
怀里的狐狸早就眼巴巴地抬起了头,趁他不注意一口咬下去。
“别呀,至少等伤好全。”
“嗷呜。”
恒真偏头看着他们打闹。
阳光落在那层糖衣上,衬得它如琉璃般澄澈美丽。
他恍惚间想到很多年前的事情。
小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也会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