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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绾蹙眉,向枕秋潮走得近了些。

她并未放轻脚步,以他的警惕心不该察觉不到。

云绾离得近了,将手搭在他撑着头的手腕上。

冰凉的皮肤下脉搏微弱地跳动着,仿佛一夜的寒气都沁入了体内。

上一次摸到这种温度还是在被妖弦袭击、不知在草地上躺了多久的诸楚身上。

“嗯?”

脆弱部位被人钳制住的不安令他下意识挣扎起来,一双小鹿眼蒙着一层水雾,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认出来人。

“离姑娘?”

他声音带了些鼻音,显得温顺而亲昵。

看样子是少不了要得一场风寒了。

“怎么还没回京都?”

云绾收了手坐到他的对面,头也不抬地开始摆弄自己的东西。

他眨眨眼,像是缓过来了。

“在这里办事也是一样的。”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吹冷风?”

“我想对于姑娘的疑虑,我或许可以尽些绵薄之力,也免得姑娘再折腾一圈。”

“哦?不知枕公子有何高见?”

云绾这才抬起头来将注意力放到对面人身上。

许是夜间湿气重,他的睫毛上缀着几颗水珠,像是深海人鱼手腕上的珍珠,又似林间挂在鹿角上的晨露。

与柔弱无害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冷静而坚定的声音。

“季家小女季念恩,今年十四岁,八年前与其母发生争执,离家出走时误入乱葬岗。被百姓找回来后曾一度躲在房间里,既不四处走动,也不与人说话,和以前活泼娇蛮的样子判若两人。

后来季夫人带着她四处求医竟慢慢好转起来,性子也成了如今的温婉模样。大家都说这是遭逢大难后长大了、懂事了。”

这倒是和乱葬岗那只鬼所言一致。现有两个灵魂,一个是季家小姐,一个是乱葬岗的女尸。

只是乱葬岗的那位是不是季念恩还不好说,虽有禁术气息,但最终结果是否成功还有待考量。

乱葬岗的那位是因怨而化鬼,按理来说要真的成功潜伏进季家,这么多年不该什么也没做才对。

没听说过有人莫名其妙失踪、分发的茶水没有问题、镇子的水源也无大碍、周围没有阵法的波动······

是当年抢夺身体失败了,还是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说点我不知道的,关于乱葬岗你有什么消息吗?”

“早年间乱葬岗曾有女鬼食人的事情,只是近些年来消停不少,因此丧命的人是没有了,偶尔会有路过的旅人被袭击受伤。

奇怪的是,她似乎被什么力量压制着,即使是当时疲于奔波的我们也能从她手下逃脱。”

枕秋潮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女鬼出现时乌云蔽日,明明是大白天却不见一丝光亮。

能影响到气候变化的厉鬼本不是他们能轻易抗衡的,那次却侥幸逃脱,想来她本身也被什么东西限制着。

而云绾却在想,你都能呼风唤雨了还当什么女鬼啊,直接当个假山神说不定还能混个编制。

百姓给她建庙供香火,助她以念力入道修行;她利用这能力保佑一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至于业障这东西,债多不压身嘛。她都背上杀人的业障了,还缺干扰命数的那两笔债吗?

“在季念恩之前还有谁在乱葬岗出过事吗?”

“林家。”枕秋潮微微蹙眉,补充道:“佑林镇的林。”

林家的人吗?

一家之主被冤入狱,其余的家人以死明志,这换谁都得心有怨怼。

那身红衣,只怕不是巧合。民间常有穿红衣、化厉鬼的传说,这人看来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知道林家人长什么样吗?”

“请姑娘过目。”

枕秋潮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

云绾起身靠近却并未立即接过卷轴,一双猫儿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枕公子还真是思虑周全啊。”

“我也只能为姑娘做到这里了。”

枕秋潮没有被她的阴阳怪气吓到,将那卷轴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云绾接过打开,画卷上十来个女人,有年岁颇大的老太君,也有不过总角的女童。

有一说一,画得跟真人一样。

她一直以为像这种古画里画的人物都是同一个脸呢,没想到还有写实派。

“这是林家未抄家前的女眷画像。”

枕秋潮开口解释,“林府落难时不少东西都损毁丢失,这是我在一林府老仆手里买来的。”

云绾合上卷轴基本确定了另一个灵魂的身份。

“枕公子这般尽心尽力只怕所图不小啊。”

她微微俯身审视着坐在石凳上的枕秋潮,明知故问

“你所求为何啊?”

“求一条活路。”他抬眸直视着云绾,“我想活下去。”

给他把过脉的云绾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若无外力干预他的寿命只怕得止步三十岁左右了。

云绾看着他笑出了声,“是想活下去,还是想活得久些?”

“有什么区别吗?”

他有些迷茫地眨眨眼。

“当然有,枕公子出身富贵,既不愁吃穿也无忧今后的出路。若是这样都活不下去,那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不如排队去跳护城河,死了算了。”

云绾三指握拳,食指中指向下,做出一个小人模样来,当着枕秋潮的面学了个跳河的动作。

枕秋潮摸不准她的态度,说是嘲讽但语气行为更像是在开玩笑,可若说是在打趣也不对,她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这事没法干,死心吧。

他抿抿唇,目光坦荡。

“蝼蚁尚且偷生,枕某一介凡人想要无病无痛地多在世上呆几年,算不上什么罪过吧。”

他已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涉及这么多年来的心结到底还是有几分委屈在的。

十多年来深夜里被折磨到昏厥后又痛醒的崩溃和拖累家人的愧疚齐齐涌了上来。

指甲深入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孱弱的身体早就不听他使唤了,一时间竟有些呼吸不了的窒息感。

同为病号的云绾能理解他的不甘,她比枕秋潮幸运得多,自己能修炼缓解痛楚又长在神界有最好的丹药治疗。

长辈家底子厚不怕她败家,也无人会在她面前说什么累赘的闲话,除了没法长时间练剑外,她和正常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云绾看着控制不住轻微颤抖的小朋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放松点。”

她按上枕秋潮的肩膀,柔和的灵力帮他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算不上什么罪过,只是有点贪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