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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朱翊钧的话,胡宗宪眼中含泪………

\"陛下,若无先帝与陛下求情与护持,老臣早在嘉靖四十三年便成刀下亡魂……”

他缓了缓,气息微弱却又饱含深情地继续说道:“承蒙先帝与陛下厚爱,让老臣又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老臣无时无刻不殚精竭虑,生怕自己做的不好,亏待先帝与陛下的信任,到了此时,老臣也能说一句此生无憾了。”

朱翊钧闻言,轻叹口气,不知为何,这一刻朱翊钧也想的多了起来。

他很年轻。

前面有高拱离他而去,现在是胡宗宪,然后是张居正,徐渭,海瑞……

他们都会离自己而去。

嘉靖年间的重臣一个个都会离自己而去……

“胡爱卿,你一定能好起来,太医院的所有太医朕都召来,定要治好你的病……”

实际上,这个时候朱翊钧看着胡宗宪,时不时的急促呼吸一番吗,脸色惨白……就已经知道,胡宗宪多半是心脏缺血,也就是心力衰竭……

在他这个年龄,身体机能本就属于衰退状态,在这个时期,几乎没有什么抢救的手段,可能会迅速导致死亡。

胡宗宪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还想开口再说什么。

却只能张口,粗喘着气,一言都难以发出了……他不断地摆手,示意皇帝陛下离去。

徐渭在一旁开口说道:“陛下,您先回宫吧,这里,我陪着尚书大人。”

而在徐渭开口后,冯保也赶忙进言:“陛下,徐先生说的是,咱们就不要打扰胡尚书休息了,明日再来看望吧,太医们都在这里守着呢。”

徐渭,冯保两个人都是过来人,看着此时地胡宗宪,两人都清楚,胡宗宪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若是,胡宗宪当着陛下地面咽气,两人都生怕冲撞了朱翊钧……

这个时期,众人对于某些东西,还是相信的……

朱翊钧叹了口气,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胡宗宪,也知自己留在这里,只能耽误郎中们对胡宗宪治疗,随后,转身离去……

到了外面后,朱翊钧又叮嘱了一番太医要在这里值守,太医恭敬领命……

而当朱翊钧离开胡府之后,诸多郎中太医一同进入房间……

在诸多郎中的帮助下,胡宗宪的呼吸渐渐平稳……

他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做梦了,忽有桂花香沁入骨髓……

他梦到,那年自己督修钱塘江大堤竣工时,两岸百姓跪成绵延十里的秋色。

那个时候,老石匠捧着镇水石兽跪呈,兽首双目用朱砂点过,在暮色里灼灼如星,对他说道:\"此兽名唤海晏\"……老石匠额头的沟壑里还嵌着石粉\"请部堂大人置于龙王庙前。\"……

而此时外面下起了春雨。

雨声渐密,却盖不过胡宗宪耳畔轰鸣的潮音……

他又望见徐文长醉卧在潮头,青衫上墨迹未干,举着酒葫芦朝他大笑:\"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咸涩的浪花漫过口鼻时,他忽然尝到少年时临摹禹贡的松烟墨香……

砚中残墨泛起微光,恰似嘉靖三十八年那个雪夜,他站在崇明岛礁石上望见的,海天相接处第一缕破晓的霞光……

到了深夜,病榻之上的胡宗宪呼吸愈发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窗外,雨水仍然在下,仿佛也在为他的生命即将消逝而悲叹……

他在梦中醒来。

他的儿子胡桂奇趴在床边,早已疲惫地睡去,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胡宗宪测过头来,目光缓缓落在儿子身上,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即便不成气候,可终究是他胡府的长子。

突然,他的呼吸猛地一滞,紧接着急促得如同破风箱一般。

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然而,就在这极度痛苦的挣扎后,他的呼吸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恍惚间,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是他初入官场时,满怀壮志,一心想要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而后,抗倭的战火熊熊燃烧。

他拜入严党,临危受命,奔赴东南沿海。

战场上,硝烟弥漫,喊杀声震耳欲聋。

在官场上,他几起几落。每一次被罢黜,心中虽有不甘,但从未磨灭他为大明效力的决心。

而后,在万历年间,他登上了兵部尚书的高位。

在这个位置上,他发挥余热,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整治三大营中。

他日夜操劳,精心挑选将领,严格训练士兵,更新武器装备……

此时的胡宗宪,已经是三朝重臣了。

胡宗宪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赢得生前身后名……”

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嘴中,慢慢的说了出来。

辛弃疾的这句诗,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有志之士,更符合胡宗宪这个弃笔从戎的心境……

趴在床边睡着的胡桂奇朦胧间听到父亲讲话……

他悠悠然醒来。

此时房间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屋内肆意跳动。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父亲胡宗宪的方向,这一眼,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尖上。

只见胡宗宪直挺挺地躺着,双眼圆睁,那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毫无生气,仿若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

胡松奇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缓缓地伸向父亲。当他终于触碰到父亲的鼻下时,那一片死寂的冰冷,让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父亲!”胡松奇的声音瞬间冲破了喉咙,带着无尽的悲恸与绝望,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开来……

此时的徐渭就住在胡宗宪的隔壁,那声饱含悲恸的“父亲”直直钻进徐渭耳中,他猛地从榻上坐起,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顾不上披上外衣,穿上鞋子,便匆匆冲向胡宗宪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