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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走进了乾清宫。

他只是用视线的余角暗暗瞥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朱载坖,与朱翊钧,便跪地行礼:“臣胡宗宪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得先帝召见之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被委以重任,正是人生激昂,大展抱袱之时。

先帝问询平倭方略。

他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当然,他可不像日后的冤大头吹的那么大。

并且他也真的做到了。

朱载坖坐在龙椅上,而朱翊钧也坐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注视着下面的胡宗宪。

“胡爱卿,平身吧。”

“多谢陛下。”胡宗宪闻言缓缓起身。

等到胡宗宪起身之后,朱载坖便开口说道:“胡爱卿,你是国之重臣,对我大明社稷有大功劳,却因严党,身陷牢狱,险些重罪论处,幸得先帝宽恕,得以保全,朕此时启用胡爱卿,有要事相托。”

“臣必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胡宗宪赶忙应道。

朱载坖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朱翊钧,随后便继续说道:“东南倭寇,滋扰我大明百年,乃是先帝心腹大患,胡爱卿能用四年平定,解先帝之忧,实乃大才,而朕今日,亦有一心腹大患,需胡爱卿“平定”。”

“臣万死不辞。”胡宗宪赶忙应道。

“朕之所忧,心腹之大患,非在南隅,非于远疆,而实存于京师之地。京师之重,在于三大营,此乃国之根本,安邦之基石。然今朕观之,其势堪忧,隐忧重重,实令朕寝食难安。”

“朝廷所仰重的三大营,竟沦为武勋暗自贪食空饷之所,士卒皆惫懒疲敝,未曾受训,亦不知如何操练,故而毫无战力可言。倘若大明仍寄望于斯,一旦蒙古之众再度跨越九边,兵临京师,那京城必将深陷莫大之危境,实令人惶恐忧惧!”

“朕思来想去,只有胡爱卿,你,你能完成此重任。”

“不过,你的时间有限,若是两年之内,三大营无任何改变,朕决定效仿正德年间,调各地精锐边军,各府青壮卫军,入京筹建新军……而已经无药可救的三大营,朕也决议裁撤……”

听着朱载坖的话,胡宗宪大吃一惊。

若是自己执掌三大营之后,两年时间,并无建树,成效,便要废除三大营这支部队,重新组建一支……

但这可是在永乐年间便存在的军队啊,就这样舍弃不成。

同样吃惊的还有朱翊钧。

这种话他怎么也不相信是从自己软弱老爹嘴巴里面说出来的一样。

虽然,自己这个父亲有些藏拙,并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么笨,但魄力这个东西,从始至终,朱载坖好像都没有过啊。

不过,转念一想,朱翊钧也明白了一些,京师三大营,与大明一样,都像一个老人一般。

大明需要改革来换取新鲜的血液,而大明朝的军队同样需要,并且更显迫不及待。

卫所腐败不堪,战斗力低下,京营吃空饷严重,没有一战之力,此时大明朝也就只有九边的军队,以及东南胡宗宪平倭之时训出的平倭军,有些战斗力。

但这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的安全。

京军必须要名副其实,不畏惧战争,同样能为大明帝国带来胜利。

但此时的京师三大营,已经不足以信赖了。

朱载坖说完之后,笑了笑:“莫要紧张,又不是现在裁撤,朕说的是两年之后,朕信胡爱卿,是有这个本事的……”

“陛下,臣胡宗宪定竭尽全力……”

“可有需求。”

“并无其他需求,但军饷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出现拖欠的情况,也要保证士卒们的粮食供应……”

“这两条是朕应该做得,朕记得三大营刚开始是有十七万人,其中还有数万的蒙古骑兵,现在啊,比不上当年了,朕想了想,三大营要二十万人,朕给你二十二万人的军饷,只有一个条件,兵丁要足额,操练要及时,要成为真正的王师……“

“在三大营之中,勋贵们若是不服,你可找朕处置,下面的把总,千总,若也有贪墨之嫌,你直接处理了。”

“是,陛下……”胡宗宪赶忙应道……

“时间紧,任务重,陈洪,去成国公府宣旨,成国公干不好,便不要在管三大营,但也在职那么多年,劳苦功高,便让他后军都督府任左都督,让他的弟弟朱存孝为锦衣卫指挥使,掌锦衣卫事。”

“是,陛下,奴婢这便下去传旨。”

现任成国公朱存忠一直管着三大营,可人情关系太过严重,武勋吃空饷成风,朱存忠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在与徐阶谈完之后,朱载坖便召见了这他,并且对他很是一顿训斥,言明三大营之病状其根源就在成国公的身上。

当然,此时的成国公乃是武勋之首,朱载坖也不好让人家这么没面子,先是点明了问题的严重性,而后,在退后一步,肯定了朱存忠对大明朝的忠诚。

让他担任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让其弟朱存孝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也是在那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说好了……

安排妥当后,朱载坖便让胡宗宪下去,一天时间,要先给他呈上治军的策略,在朱载坖看完之后,才能再下旨意任命。

胡宗宪离开乾清宫后。

朱载坖轻拍着朱翊钧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太子,你觉得这个胡宗宪能够胜任吗?”

朱翊钧闻言之后,想了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孩儿不知道。”

“他若能扭转乾坤,让京师三大营重新焕发生机,那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对我们也没有坏处,因为他失败了,必定有后来人能够汲取他失败的原因,方便后来人成功。”

朱载坖缓缓说道。

而听着朱载坖的话后,朱翊钧自觉有道理。

“你的皇爷爷教给你的,都是权谋,权谋固然能够让帝王的权力得以保证,但终归中兴不了大明,你父皇教给你的,才是谋国的智慧,要重用一个人的时候,便要去相信他,无条件的相信他,若是一心想着制衡,便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这两年的时间,朕会非常相信胡宗宪,可若是两年之后,他不能让父皇满意,父皇便立马换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帝王如相马的伯乐一般,瞅准了,做任何事情,就会非常简单。”

“制衡要有,但不能太过……欲速则不达,但该加速的时候,还是要加速。”

朱翊钧一直认真听着。

不得不说,权力啊,真是男人的加油站。

当裕王的父亲,唯唯诺诺,当皇帝的父亲,重拳出击,并且装逼了无痕迹,仿佛,他从小便是这般聪慧,善谈……

朱翊钧想了一会儿后,想到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一个问题。

“那两年若是没有起效,父皇当真要将三大营裁撤吗?”

朱载坖笑了笑:“我儿还是太小了,这两年朕是说的胡宗宪,而不是说的三大营。”

“朕相信此时的胡宗宪已经明白了,不管是于谦的改制,还是宪宗皇帝陛下的改制,亦是先帝的复改,三大营一直是三大营,就仿佛大明一样,不管如何改革,大明也依然是大明,做皇帝的也只能是姓朱的……”

“万变不离其宗,若是朕真的裁撤了三大营,岂不是在告诉世人,改革是无用的,大明永远也难以中兴?”

朱载坖的一番话,让朱翊钧立即茅塞顿开。

对啊。

若是真的将三大营裁撤了,就是在告诉世人,大明也没救了,此等离谱之事,就相当于真正历史上的朱由检,跑出皇宫,落草为寇,造大明的反了,造祖宗的反了……

这不倒反天罡吗?

而看着想问题的朱翊钧,朱载坖笑了笑:“父皇说了,我儿的天下,固若金汤……后面的,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