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晚过后,云心就在为去上海做准备,拿以前所有的账本当柴火烧了,挑了点书,剩下的觉得卖也卖不了多少钱,全捐给学校了。
不止书籍,还有家里卖不了带不了的落地钟,大方桌,大圆桌,书柜,茶几,椅凳等等全捐给学校,以此得到校长的赞赏,并且有望可以有一节火车厢的座位。
光是搬这些东西出去都要人搬了一天。
搬完东西后,她就遣散纷纷的佣人家丁丫鬟,给他们发了一月的工钱,签卖身契的就把卖身契还去,雇佣的就每人给两块遣散费。
这件事并不好做,因为大多数人并不想出去,还求着她带着一起走。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位置是有限的,何况战时状态,她要不了那么多人在家服侍了。
她决定要遣散的人,无论说什么求什么都一句不听,只让人走,要一直赖着不走的话,那就收回遣散费,卖人去窑子或者矿上。
这一下,宅子里空旷冷清了许多,园子里的花都应景的凋零了。
她留下了刘妈,杏花,奶娘,小莲,槐花,陈武这几个贴身服侍的人,本来想留林管家的,但是林管家年纪大且有一大家子的人在依靠着,没办法带去上海,所以给了最多的四十块遣散费,算是表了这么多年的主家情义。
只是没了其他人以后,就由奶娘和云秀带着争哥儿,杏花,槐花和小莲就要做一切事了,刘妈则跟守着她。
宅子里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她就觉得凄萧阴冷,丈夫总是在外忙着,很晚才会回家,她就各种忐忑睡不下,只有他回来了,才能安下心来抱着入睡。
她每天都在巴巴盼着丈夫说明天就可以动身出发了,盼啊盼地,她看见和听说前天这家走了,后天那家走了,连她的父亲姐姐一家也走了,她想走的心是每秒都在增加。
终于在这天丈夫回来的晚上,笑着告诉她,一切都办妥了,明天一大早就去坐船。
她简直就是喜极而泣,和所有人简简单单地吃了顿晚饭,她和丈夫就洗了澡换上了厚实衣服,然后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其实贵重的首饰和小巧的器物早就收了两个大箱子,箱子里放了很多破布棉花锁好,不过外面是包着一层布并且用麻袋套着。
再把各种布和毯子把春夏秋冬的被子毛毯枕褥一层层卷起来用绳子捆着,捆了几卷后,林景元就叫了停,“够了够了,不要再卷了。”
她坐在床边上叠着衣服说道,“好多都还没用过呢,也不带?”
“带多了难带,算了吧。”
“行,听你的,但衣服比被子更多了,也不带?”
他责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们要去上海嘛,你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她停下叠衣服的手,带着气地,“我哪有买啊,从你说要去我就没买什么东西了,连争哥儿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裁了家里的布做的或者用你的旧衣裳给改的。”再哼了一声,“你就光说我,你先前的姨太太买了衣服你咋不说?”
他大声叫道,“你提起她们来干什么,她们又有多少衣服嘛。”
“那你就别说我,我没买,都是以前的。”
他泄了气,“行,不说你。”举着食指,“但我先说啊,衣服什么的最多弄个三箱那么多,别的就算了,你挑些好的。”
“那怎么够。”
他强硬地,“不够也得够,带不走,明白吗?”
她叹了气地点点头,“明白了。”但又问道,“那还剩那么多怎么办?都是些好的。”
他去坐在她旁边,沉着声,“这次走了以后,我还要再回来的,到时候再带一些吧,实在带不走就捐送给前线或者后方,算是出一份力吧。”望向窗户那边,“已是秋天,后面是冬天,到时战场上的士兵只有血能是暖的了。”
她转下身抱着他双肩,不安担忧地,“你还要回来做什么?这多危险,我们一家还是在上海安顿好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药厂还没卖掉,现在还挣着呢,还有这宅子也没处理掉。”
“那就不管嘛,要这些钱做什么,现如今我们平平安安就好,以后过日子省着用就可以了。”
他拍了几下她手臂以示抚慰,“你不用担心我,没那么快打到城里来的。”
她急道,“真打到这来了,你还能走的了?我不在乎那些钱,我就想我们一家平安。”
他笑了一下,“你不用那么担心,我会快去快回地,要不了多长时间。”
她执拗地,“不要,我就想我们一起走。”
“是一起走啊,走了你们在那边先适应一下,你姐夫租那房子离我租的挺近的,你跟你爹姐姐见面也方便。”
“有什么不适应的,都是为了能活命。”
云秀在一旁也想跟丈夫说几句话,又不敢去,但又想去,在那踌躇不前着。
她看出来了,却没个好气说道,“云秀你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就在这站着。”
云秀垂下头,“我早收拾好了,姐姐,我没多少东西,就一个包袱。”
云秀在怀孕时得到的衣物,都在生完以后被姐姐收回去了,所以东西很少,除了几件尚可的衣鞋一点点金银首饰和棋盘就没有了。
云秀从他回来的那天有说个几句话外,就再没有过接触了,他不来自己房里,跟争哥儿有关的也是同姐姐奶娘说话,自己又回到了被他当作空气一样对待的时候,不过他没有抛弃自己,就已经很感恩感动了,不敢再有别的奢望,反正来日方长,作为争哥儿的亲娘,和他是断不了关系的,总会有相处的机会的。
她就只能说道,“那你就过来一起叠衣服吧。”
“是,姐姐。”
云秀过去跪在地上叠着衣服,看向他,鼓着勇气道,“二爷,你就听姐姐的,不要再过来了,我也很担心你的安危。”
他回着话,“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们不用再劝,事情没处理完,我心里也放不下。”
“那你不要耽搁长时间,卖不掉也捐送掉吧,算是给争哥儿攒福分。”
他想了下,“嗯……你说的我会考虑的。”
想到他认真听自己的话,云秀不由得欣喜地抿笑一下,“那二爷你一定要尽快想好做好,有你在,我和姐姐,争哥儿才能安下心。”
“这些我知道,你就带好争哥儿就行,他现在是不是要你陪着睡啊?”
“嗯,有一点,这几天我都和奶娘一起陪着他睡的。”
“路上也要陪好抱好,千万别受着凉。”
“我会的,二爷。”云秀笑着对他说道。
他不想再说什么了,站起来,“我去看看他们收的怎么样,你们赶紧装好吧。”
“我知道了。”云心无力地回道,知道丈夫是劝不了的了,只能嘱咐几句要千万小心尽快回程的话。
他点头回应了下,就出房了,去看着槐花小莲陈武他们把已经打包好的东西搬到大宅门口去,而刘妈就在那看着。
她在房里叠好衣服后,就去找布包和云秀包起来,包完以后发现都不不止三个箱了,又舍不得,就用毯子当被子卷起来。
打包好后,就最后开始收随身物品,照片啦证件啦梳子镜子瓶瓶罐罐的油啊膏药丸帕子零钱糕点零食什么的,装进一个皮箱里。
收拾得差不多,就去大宅门口跟刘妈换,她来守,刘妈去搬东西。
等他们把东西都搬出来后,她在那点了点,点了又点,跟丈夫表示没有遗漏。
但他却说东西是还有余的,就去厨房装了一麻袋米,之后就叫着人一起装到马车担子上去,他和陈武一人赶一辆马车,云心云秀奶娘抱着争哥儿跟他一辆,刘妈槐花小莲跟陈武一辆,赶了一趟到船码头,装上船舱,然后就累的坐下等着船开动。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对他微微一笑。
而当外面的天空显出鱼肚白时,船鸣起了号角声,进而缓缓地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