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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座天桥差不多也有三个月了,能在一种地方停留这么久,说实在也是不是很寻常的,毕竟流浪汉吗,该怎么说呢,总是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的。而我本来也是从其他地方飘来的。

原因有很多,夏天多雨,热,这座底下有地方的天桥恰好两种都可以避开,不过也不是没有坏处,天桥下面这种地方,一般没有人来,因为的确不是什么会有人来的地方,但是不止流浪汉,大家你躺这里我坐这里的互相没有触碰的局面,一些成群结队的不良少年会来这里,但重要的是,如果一时不慎,可能会遇到闲着没时来的黑帮,有时候挨上一顿揍,是不会有人来帮忙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不反抗比反抗好。

我来的时候还是春天,因为春东时对于流浪汉是一个分水岭,虽然变少了,但也不是没有被冻死的,大家之前都不知道躲到哪里避冬去了,我在天桥时,天桥下只有一人在,穿的衣服不多,很薄,而且竟然没有被子,铺着的东西之类,连硬纸箱都没有,实在令我很惊讶!

这时候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流,我离他有些地方坐下,也相安无事。后来人多了,有人对我说,我才知道,这人叫平野,算是个很常见的姓,但名字似乎没有人知道。有人知道他,但似乎没有人跟他很熟悉。

后来有次我被黑帮打,几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人一起,把我打倒在地,对着我拳打脚踢。我只能趴在地上,用手抱住头,蜷曲着身子承受。

当时我印象比较深刻,因为我是自认是个谨慎的人,没料到会被缠上,当头打了一顿,我当时只是在想——甚至有一些难以称呼的平静,像在别的世界看着我挨打,发泄的谩骂与飞扬着尘土的的脚落在我身上的画面。我甚至可以闭着眼睛这么想象。

有时候觉得在水泥的高楼大厦中,我就像模样品质糟糕的废木头,试着不尊重一点,我们流浪汉都是这样的存在。不是没有价值,只是有限的可怜,有时候只要一点小火星大概就能把我们烧的干干净净...只需要一点意外,不过我们这群流浪汉都是很坚强的。

后来他们打完我,好像不尽兴,盯上了孤独一人的平野,用手指着叫他滚过来。

当时我不知道平野那样能打。

但当平野一个人以虐杀一样的方式打跑了那帮黑帮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天桥下面本来就安静的样子就变得更加安静,不少人原本离平野比较近的都悄悄搬离了自己的位置,整个天桥呈现一面倒的场景——平野一个人孤零零的,但好像仍自顾自的样子。我犹豫了,拿起我留下的半包三明治,那是便商店因为马上就要处理,所以免费送给附近流浪汉的。我去扔给平野,说了声“小心点”然后跑回去了。

那群黑帮一定会来报复的,平野可能以前很厉害,但人力有时候是有限的。三个黑帮被一个人打败,还是流浪汉,那群恼羞成怒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根本不用想,因此我们大家都下意识远离了他,以免惹上祸端。

这是流浪汉的生存之道。

而果不其然,对方隔了一天才来,这次对方来了五个人,只比上次多了两个,但他们有开车来,他们走到平野周围说了什么,结果平野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上车走了。

反抗只会带来更严重的伤害,我们早就知道,因此我只是在心中给平野祈祷,希望他至少平安无事的归来。

之后有两三天没有看见平野,他换了一身新衣服,默默走到自己之前一直坐的位置,就那样坐下。他以前一整天除了不见踪迹几次,几乎都坐在那里发呆。但大家一开始都没有发现,我甚至是听别人告诉才知道那是平野,不用说,大家都很惊讶,搞不清他不在的时间做了什么。他刚来的时候,没人接近他,等又过了几天,没看到黑帮身影出现特意找他麻烦,大家就忍不住了。

我其实是最早去接触平野的,我一知道他回来,就去找他了,他大概还记得我,但对我的接近也没什么好脸色,我小心翼翼的观察他,察觉出他的不悦,就很快就安静下来,不一会走了。

等别人去接近他的时候,我又去注意,发现他好像对我们的交流很不耐烦,轻一点的是冷处理,重一点的会骂人,只是出于之前他的表现,谁也没因为这个和他起冲突。

他仍旧一个人。

从这时开始,我开始很注意他。偶尔,如果我出去有了收获,回去仍看到平野一个人发呆,就会把收获分他一点,他会瞥我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收下。他每天都睡的很早,早上我们醒过来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他不见踪影,有时候也在。而有次我半夜醒过来,发现他不在。转了远处的地方,撒尿,回来还是没有,那时很困,于是一会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发现他这次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犹豫了很久,才跑到他旁边问起他的事。

他头一次破天荒的打量了我很久,一直看得我心生恐惧,他才用格外冰冷的声音开口;“别多管闲事...蠢货!”

说句不客气的,这是他对我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我被那凶狠的眼神狼狈的逼走,但心中没有一点被骂的耻辱感,反而觉得很庆幸。因为我当时就像被一只猛兽盯上,之前平野一个人打败三个黑帮的场景在我脑中翻滚,我以为他就要对我动手了。

他的瞳孔是常见的黑色,其中却有不常见的灵魂。

从那以后,我对平野又增加了敬畏,但不知为何又更想接近他,觉得他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因此我还是在有收获的时候会分他一点,而他也没有感激的,每次接到甚至开始不看我一眼,就撕开包装吃起来。简直像从未吃过那样吃。好像无论是谁给他东西吃他都不会拒绝,甚至不害怕会不会有毒。不感激,无戒心的吃下去。

不知为何,我借此产生了亲切感,回过神来又想打自己一巴掌,平野那种孤独一人也能很坚强活下来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我亲近,去对他产生好感的?

可能是羡慕他吧。

之后的时间没什么变化,只是我没对平野说,却在暗中观察他在夜晚的行动,发现他的行动没有规律可言,但偶尔却会在夜晚离去,然后在早上又时间不定的回来。

不过我没胆气去追寻平野在干嘛,想与平野的关系好一点,又觉得我们中有一层隔阂——他不需要踏出第一步,而我不敢踏出第一步。

日子就这样过去。

有一次平野夜晚又不见踪影,但早上却看到他睡得安静。现在已是夏天,天气逐渐变热,导致人也懒惰起来,我小憩了一会,把昨晚留下的东西慢条斯理的吃下,现在是夏天,昨天储存过,所以没坏,但今早还是快点吃掉比较好。起来准备走。却在路上被一个人拉住,我莫名其妙的看向他。

那是个年轻人,身穿黑色的外套,没拉上拉链,可以看到的白色上衣印着不知道的图案,脸我不好评价,但是有一种健康令人亲和的魄力,长得不错。

突然被拉住,我自然很没头脑,想开口询问。就看到那个青年男子抬手指了指平野的方向。那个方向也只有平野一人,问我说,“你好,很抱歉打扰你,关于那个人,请问可以拜托你了解一下吗?”

找平野干什么?

我的脑中疑惑不解,即便眼前的人不似坏人,但我不禁心中暗下防备。

我整理思绪,准备以合适的语言回答他,他末了又添加一句,“如果有什么能告知的,请和我去那边的咖啡厅坐一下吧。”

......

日本是一个讲究礼貌的国家,他们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很难言明的正经。但毫无社会地位的流浪汉能收到这种程度的尊重,也不是常见的,更别说对方一点都不在意的就愿意让自己——他的外表并不好,流浪汉又哪里能追求清洁干净。让自己和这样的人一起加入公共场所,这对一般人来说应该是一个很有考验的决定。

我颇有些窘促不安的坐下,这是一个偏僻的角落,当然这很正常,但他坐下来后却立刻说道;“抱歉拉你到这里,如果你不满意,可以换别的地方,比如你觉得可以的地点,可以再换。”

我自然是连连拒绝,说,“不,这里就好,还要十分感谢你愿意带我来这里,这边才是,非常不好意思...”

他温和的笑了笑,其中绝对没有不好的意味存在。

“那就好,说实话,这样...”

他开始说起。我本来是对他抱有警惕的,但此时又不可避免的因他的举动产生好感,两者不矛盾的升起,我也开始有些不安。因为我确切的记得此人的目的,他是来问我关于平野此人之事的,而其中包含的是恶意还是善意,我实在不能分辨。

但对方一直没有主动提起,出乎我意料的是,他随后就叫了服务员拿菜单来,先问我点什么。我脸皮薄,但又对不住诱惑,因此还是点了一杯便宜的咖啡与三明治,他笑了一下后,用手指了指,又点了一些吃的,与和我一样的咖啡。在东西端上来之前一直与我闲聊,我有些拘谨,但也有问必答,一板一眼的竟是聊起来了,他问了很多无关的问题,使得场面一直没有陷入沉默。等到东西上来,除了我的三明治,他又把一些吃的推过来,我下意识就想推却,但他不在意的朝我笑道;“一起吃吧。”

一起吃吧。

一下子,我感觉心中不自然的跳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难言喻的悸动,我自然不会因为这样就感动哭出来,却也觉得眼睛有点酸,好像某种东西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好像随口一样,说完后低下头大口嚼了一下了,然后吃起来。我有那么短短的时间愣愣的看着他,很短,然后我也低头大口嚼了起来,嚼的很快,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失态忘掉。

我感受到一种我失去很久的东西,那大概是极为稀松平常之物,又是大家都应该有的东西,人与人之间大都存在的东西。我像第一次感受一样,第一次感受这个东西。并不是流浪汉之间的抱暖舔伤,也不是路边行人在怎么善良也掩盖不住的怜悯。

我们开始真正聊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呢?但我到底确认了一个事情,这个男人绝不可能是坏人,这点我想我可以确定,也不认为这是错的。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我们相互交流,我竟然有羞耻的讲起了我以前的事,而他也对我说了自己并非日夲人,我有些惊讶,因为他的日语的确很熟练,莫过于说还有那种十分地道的地方口音,虽然是很细微的差别,但还是可以听出来。

我甚至记不清我有多久没这样聊过天了,就像很久不用的器官才开始使用,从生涩变得逐渐流畅,我们边吃边聊,聊得低声自然,简直如同朋友一样闲聊,而没有一点不自在。

等到茶饱饭足,我心中这样想到,啊,要来了吧。但却没有一点紧张。

“那么,我可说正事了。”他这样说道,看到我点头,他才继续说道,“请问你对我刚才说的那个人,了解多少?”

“说了解其实不应该吧。”我犹豫了一下,轻声回道,“你问的是平野吧?他虽然是流浪汉,但很不合群,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在平时,你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回答,不回答,回答,不回答...

“他有时候...”

我几乎是迟疑着开口了,但还是先问道,“请问,你为什么要了解平野先生呢?”

“要说的话不好解释,但平野...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他认真的说道;“但请放心,我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如果平野和和平平的生活,我绝对不会做什么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大脑无法理解这种语言,甚至连联想幻想都觉得困难,所以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说道;

“平野他,说实话很让人捉摸不透...”

我慢慢的讲着,对方慢慢的听着。

平野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