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宋温,把宋瑜送到了容家之后,一个晚上都守在那里。
宋瑜受了惊吓,容家人让家庭医生来看,一家子人,都守在宋瑜的身边。
而容夏,仿佛被人遗忘,一整个晚上,没有人提起过容夏。
以至于在第二天,容夏回来时,带着浑身的鲜血,头发凌乱,混合着雨水的血水从她的脸上不停的滑落,仿佛让人看到了从地底下爬回来寻仇的恶鬼,震惊的出不了任何声音。
容夏没有给任何人一个眼神,却在路过他们进去的时候,偏头看了宋瑜一眼。
那一眼,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仿佛带着全世界最大的恶意,却还因为她的平安无事而感到愉悦。
“姐姐看起来……很好。”冰冷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所有人都像是被扼住了脖颈,喘不过气来,却又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只能就那样看着她。
那一刻,被控制的身体好像突然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宋温想要伸手,却在中途停下。
容夏轻轻擦掉脸上的水,露出一双水洗过一般的眸子,有些发红。
她慢慢的走进去,嗓音轻轻的,无休止的恶意被强行压下,背影都满是压抑的癫狂。
“真好,这样,大家就都可以放心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湿漉漉的黑发下,那双眸子也黑极了,瞳仁极黑,眼白有些发红,皮肤苍白,混合着一点的红色,不像人,像鬼。
……
宋温一次又一次的回忆着,他没办法去求容夏的原谅。在容夏为了救他差点死在那个晚上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容夏,他抱着宋瑜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回去之后,还一直守在宋瑜的身边,完全忘了那个还生死不知的女孩儿。
……
“哥……哥?”宋骁喊了他好几声,宋温终于从那噩梦一样的记忆中走了出来。
“哥,你怎么了?”宋骁担心的问他,宋温刚刚那个模样,真的很吓人。
宋温眼神恍惚,低垂下头,“夏夏她……好像不会原谅我了。”
他的眼睛红的厉害,“我做了那样的错事,她肯定不会原谅我了。”
他又哭又笑,离开了餐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也让外面隔绝了他的声音。
“爸妈,哥他……”
宋父叹口气,“让他自己静静吧。”
这种事情,他们怎么能帮他走出来。
容夏现在这副模样,说到底,这些人,每一个都有错。
不然,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突然就变了一个样子。
她明明那么爱这些家人,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见面就觉得难受的地步。
如果不是被伤的太厉害,应该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宋温当初只说了一些就让他们觉得受不了,可足足一年多的时间,容夏所承受的,远比宋温说的多。
现在宋温这么痛苦,肯定是还做了更多的错事。
谁能帮他走出来呢?
也没人能来帮帮容夏。
容夏带着裴逍出门,裴逍一直在偷偷的看她。
终于到了车上,容夏很无奈的看他,“你一路上都在看我,怎么了?”
裴逍抿了抿唇,“姐姐,你现在的生活……”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眼睛很湿润,眼神复杂又心疼。
容夏只是笑了一声,“只是看起来一塌糊涂而已。”
“不用担心我。”
容夏这次带他出门,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这顿饭也没好好吃完,看起来好像生活都是一团糟。
在容家她寡言少语,说话带刺,在宋家她一次又一次的要求关系再淡一些……
裴逍并不傻,他能看出容夏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到的挣扎。
但他只是又慢慢伸手,握住了容夏的衣角,“姐姐,你还有我。”
容夏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接他这句话。
“我把你送过去,你好好的和他们待一天,莱恩如果有事情要问你,你就乖乖和他说,如果要给你治疗,你也别太抗拒。”
“那姐姐就不能帮我治疗吗?”裴逍问,少年的脸上满是坚持,“姐姐,你明明比莱恩先生更厉害。”
容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少年发丝柔软,微微弯头,乖巧极了,让容夏的动作可以更轻松随意一些。
容夏很快就松开手,“我没想过给别人看这方面的问题。”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我不是别人。”他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语气很认真,“我是姐姐的弟弟。”
“在我这里,我说的别人,是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裴逍轻皱着眉不说话。
容夏也不管他的小脾气,把他送到了莱恩和他的父母待的地方。
这几天,裴逍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他的母亲见到他就激动的跑过来,亲吻他的侧脸。
裴逍只是盯着容夏看。
他看到容夏和莱恩随便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裴逍下意识的想要跟上去,却又艰难的停下了脚步。
看着容夏的背影,他突然有些委屈。
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
容夏离开之后,先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厉则和厉凭前些天就离开了华国。
岩岛那边还有事情需要他们进行处理,容夏在他们面前,又始终都没有表现的太偏激疯狂,很让人放心。
临走之前,厉则还说他很快就回来,容夏如果受到任何委屈或是欺负,都要还手,绝对不能让自己吃亏。
两人还留下了一部分人在洛城,容夏可以随意支使。
她本来就是那个家族真正的小姐,被老爷子亲口承认的,若是要说地位,厉则厉凭加起来可能都比不上她在老爷子眼中的重要性。
……
宋家人在平复了心情之后,和容家人约在了一起。
当然,是没有宋瑜在的。
“我们今天,邀请夏夏来家里吃饭了。”宋母的声音很轻,她看向容母,“夏夏有什么忌口的,你可以告诉我吗?”
容母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你也不知道吗?”
“你们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吗?”
宋母激动起来。
一旁的容璟低着头,抬头看了一眼宋温,又低下头。
他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强忍着剧痛,不过现在没人注意他那边,也没人发现。
“夏夏很少有不吃的东西……”容母缓缓开口。
“从五岁之后,夏夏就不喜欢我们给她夹菜了。”
那是容夏亲口说出来的,虽然给她夹菜,她也都会吃完。
她说,浪费食物不好。
“可是,十几年啊,连这个答案,你们都不能给我吗?”
宋母捂着脸,“我今天才知道,夏夏不喜欢吃胡萝卜和洋葱。”
“可是……夏夏经常吃胡萝卜啊。”容母仿佛被震惊到,连忙出声反驳。
一时之间,气氛陷入安静。
这时候,旁边传来容璟低哑的嗓音,“夏夏不喜欢吃胡萝卜,因为妈你说胡萝卜很有营养,经常让我们吃……所以,夏夏习惯吃胡萝卜了。”
只是习惯,但不是喜欢。
气氛又一次的陷入了安静。
“所以,夏夏一直以来吃的都是她不喜欢的菜……”容母满脸的不可置信,“可是,她不喜欢,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一直吃呢……”
从胸口处爆发出极其强烈的剧痛,似乎连整个心脏都要崩裂,容母瞬间就红了眼眶。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父母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喜欢夏夏,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重视她吧。”
宋母声音发狠,“你们不爱她,你们只是说你们爱她。”
“说句谎话谁还不会了,你们……可真是……很好!”
她的声音咬牙切齿,却无法发泄出内心的痛苦。
她无法想象,容夏是怎么把一个她不喜欢的菜吃了这么多年甚至成了习惯。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裴逍的做法,如果不是他们问了容家人,可能这件事到后来还不会清楚。
容夏到底瞒了他们多少事情……
这并不会让人觉得可怕,只会让人觉得心疼。
“夏夏没有一直在我们身边长大。”容父低声说,“我们早年,公司上忙碌,除了夏夏刚出生的那几年,平时都很少见,忙的时候,半个月不见一面也有过。”
“夏夏年纪稍微大一些,大概七八岁的时候,跟着人出国待了大半年的时间……”
“她学习着各种技能,还偶尔会出国,最长的一次出国的事情,将近两年,中间过年都没有回来……”
“这就是你们忽视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理由吗?”
“如果你们没有要求,她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这一点,容父容母说不出来。
容璟紧紧的捏着手指,无人能看见,他垂眸眼皮下的眼睛红的几乎要渗出血来。
“夏夏是……想让我们轻松一点。”
他恢复了一部分前世的记忆,自然能给出这个答案。
“之前,小瑜说的那些重生……应该都是真的。”
他说的小瑜,当然是真正的宋瑜。
容璟抬起头来,眼睛很红。
“因为……我重生了。”
“或者说,我有了那些记忆。”
宋温猛地抬起头来看他。
“我有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所以,我能给你们一些答案。”
容父容母看向他,“容璟,你说什么?”
“我有了一部分……前世的记忆。”
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夏夏说过……”
容璟的声音突然变的轻柔难过,“她的愿望,是想做一个小废物的。”
“可是……这个愿望,直到她死的时候,都还没有达成。”
“夏夏已经死去过一次了,所以,她不再对我们有任何关于亲人的幻想。”
“容璟,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什么前世记忆?”
“什么夏夏已经死过一次?”
“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就没有关于亲人的幻想了?”
容璟看了宋温一眼,看见那双熟悉的难过悔恨的眸子,他自嘲又讽刺的笑了一声。
“我想……宋温,你也有了那些记忆了吧。”
“你以前做过多么混蛋的事情,你都记起来了吧?”
他没有立刻回答容母的疑问,反而看向了宋温。
宋温痛苦的低下头。
这好像是他们两个拥有前世记忆之人的悔恨时间,可是,旁边的不了解的人根本不想给他们这么多时间来悔恨。
他们也想知道一个答案。
“为什么……”
容璟慢慢的出声,“夏夏五岁之前,一直都很懒的,爸妈,你们还记得吗?”
两人突然想起来,容夏那时候娇气,还懒洋洋的,出个门都不愿意走路,要人抱着,背着,要不然就不出门。
“她听见有人说……她太笨了,给容家丢人,所以,夏夏成了整个洛城圈子里……最优秀的千金。”
“她是……为了所谓的面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要求夏夏这样啊……”
“可是夏夏她……”容璟突然不出声了。
他想,夏夏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给他们面子,为了不让容家有一个“懒”女儿丢脸,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能是因为爷爷奶奶他们对夏夏的恶意太大了……”
整个容家,能真正把容夏当亲人的,就只有容父容母和容璟。
可是这份亲情,也在后来消失了。
“也可能是因为夏夏想让我们因为她骄傲……”
“可能是因为夏夏获得第一次奖的时候,我们太高兴了……”
不懂得怎么对别人好的小姑娘,就想让他们多多的高兴。
后来,容夏做的那些,太复杂了,容璟想不通。
“她说,她被绑架过很多次。”
“……可我们谁都不知道。”
“她说,她想变成让你们骄傲的女儿。”
可是后来容夏就没人要了。
“她说,想要给我们底气。”
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可以自信从容,又骄傲优雅。
“她说……”
容璟垂下头,他的脑海一片混乱,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什么了。
“可是,没人对夏夏好。”
“如果不是我们对她太差了,夏夏是绝对不会放弃我们的。”
“她重恩。”
“把我们对她的一切好,都当成了一辈子都无法报答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