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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梁的最后一位皇帝,后世评价极为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他是昏君,暴厉无能,重药重税,百姓苦不堪言。

有人认为他有中兴之志,奈何操之过急,刚愎自负,国数已尽。

说到做到,最后只剩下了两个字,气运。

无力回天的气运。

大梁整整传了三百余年,到了姜邵手里,本身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有中兴之志,无中兴之能。

俱往矣。

直到大梁最后一位亲王被后庆的军队绞杀,社稷王,君主死,江山改朝换代。

但无论如何,在梁末时期,无论是诸臣还是皇帝,都拼尽了全力,将这句话做到极致。

「将士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而姜邵的死,却并没有引起百姓的失声痛哭,举国悲痛,相反,百姓家家张灯结彩,迎接后庆军队的到来。

他们已经在暗无天日的战火中煎熬了太久,如今终于看到曙光。

林行致入住洛阳城后,斩杀前朝宗室、官员数百人,挖了皇陵祖脉,凌迟战死将士。

登基后,林行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活清廉,夜批阅奏折半宿。

三年还来天下太平,期间着手斩杀开国功将四十九人,最严重者,抄家九族。

是非对错,又有谁来评价呢?

这是一个朝代接着一个朝代的轮回。

兴衰腐朽交替之间,金戈铁马几遭,青史留名一页。

但若是……

大梁之气运,未尽呢?

于是重来一次,不出十年,史现天访盛世,后庆战败。

林行致给天下带来过一度和平的繁荣,也是他给天下带来战火。

从起义,到屠城,到偷换赈灾粮,豢养数万军队。

气运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你得到了什么,也失去了什么,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海清河晏,盛世太平。

是历史中永恒的赌注。

而赢家,总是交替出现。

只是这一次。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姜里俯瞰长城龙脉。

“我说大梁气数未尽,仍有中兴之治。”

“将士不惧死,文官治朝野,这里,从不缺人才辈出。”

你不能从他们的尸骨上踏过去。

那我说。

大梁气数不尽。

更有百年盛世!

……

……

灯火下,泼墨香,闲挂小银钩。

“公主,该歇息了。”若云低眉道。

侍女们鱼贯而入,衣摆移动间仿佛流动的彩云,手捧着银盘,为皇室洗漱,又有侍女轻柔解开了床前的朱红纱幔,如月色般轻盈,又小心抚平那绣着葳蕤花色的被褥,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是平阳公主漫长生命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日夜晚。

不过多少差池。

姜里放下书,平静一笑:“明日进宫,见见皇兄吧。”

若云为姜里卸下发髻,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垂落,而后侍女鱼贯而出,静静吹灭了盏盏青灯……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陆庭筠身份特殊,身为罪臣被带回洛阳,在这个秋天,也听到了关于林家的判决。

“平阳公主……”那天,洛阳城的秋雨下得很大,陆庭筠入宫。

漫长宫道,公主执着油纸伞,浅蓝环佩,玉簪矜雅,便是一生。

洛阳秋雨,细如绵,冷入骨。

“我时常分不清,我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陆庭筠深深看着她的眉眼,眼中有迷茫,有痛苦,还有愧疚和恨意,来见她的路上,脚步踉跄,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来,衣衫狼狈不堪,到最后变成发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我们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

姜里面孔淡漠,浅浅一笑。

“庭筠,你还是和幼时一样天真。”

她的眼中,无波无澜,身后是,权势滔天。

从邺城生死辱,到再世公主荣。

这条路,她比谁走的都要漫长。

已无人有资格,拦得住平阳公主痛下杀手,死三族者,不足为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陆庭筠摇了摇头,在秋雨中满面陌生的看着姜里,哽咽道,“阿里,是我错了,我看错了人,辜负了你,我们能不能回到从前……”

姜里没有回答他的话,沉默良久,只有四个字。

“天命已决。”

回不去了,一切早就朝着前方的走去,任何人无力阻拦,只能看着人生怅恨水长东,半生颠簸半生缘。

“阿里!!”陆庭筠突然心慌的厉害,他想要追上她,想让她别走,想跟她说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于是他奋力奔跑在磅礴大雨中。

“唰——”

“唰——”

剑刃抵住喉咙。

谢容渡一身官服,监察为首,黑裳玄纹,在雨幕中,左手持着剑,骨节冷白突出,眉目深刻,眼神压下时,冷冽肃杀。

“陆二公子。”

“你已被陛下贬为庶人,无诏不得入宫,亦不能面见殿下。”

陆庭筠僵住,真真实实尝到谢容渡身上的杀意,那是从十里疆场中历练出来的狠厉。

他踉跄,跪在地上,大雨冲刷着面孔,打湿了衣衫,反而惨淡地痴笑,望着前方的宫墙,还有再也看不到的背影。

看穿了前世。

才知道她走了一条怎样的路。

而他,两世,都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年的哑女,当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竟然还有脸问她。

我们为什么回不到从前!

是她不愿见他。

“阿里。”

“对不起。”

就此一别,恩断义绝。

阴雨天,小桥前,姜里撑着伞,懒懒倚栏杆,正喂鱼食。

池中的鱼儿扑腾的正欢,看不出秋天的肃杀之意。

谁省,去年春静。输与池上鸳鸯,日日阑前双暝。

今年。

你憔悴,我替你明媚。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清越如他山之玉的声音,在秋雨中平稳响起,穿过了雨幕。

姜里意兴阑珊,抬眼看去。

谢容渡一身黑裳,执伞站在假山的对面,眉墨深刻如画。

她微微一笑:“相逢莫厌金杯,宁国公。”

那年赏灯猜谜,她在灯火葳蕤处,出口成章。

逢监察司打马而过,他一眼看到她。

已时隔五年。

自古洛阳道。少年看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