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道,元瑶姑娘初次登林府,林尽染义正言辞拒招安。元瑶对林尽染的态度似也是早已料到,并未再多言,便离了林府,回到揽月楼,将此消息告知薛掌柜。
是夜,明镜般的月轮悬在天空,四周星光寥寥,倒也衬着十五的月儿更如白玉一般皎洁。
宵禁后的长安城虽说依旧灯火通明,但除了有巡防营的卫队路过,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听得秋风扫过,树叶随风摇曳,飒然有声。
长安城的宵禁规矩委实严苛,倘若是宵禁时被巡防营抓到,那便是杖刑二十,这也就无怪李时安不允林尽染去揽月楼了。
不过此时永福坊内的东北角的一处宅子,其偏门留了一条小缝,一道黑影便趁机“歘”的闪了进去。
这永福坊和兴宁坊与其他坊相比却是大不相同。且说永福坊东北两面紧毗外城城墙,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而坊内则是大片独立的华丽宅宇,殿楼逶迤,飞檐相接。
且这两个坊皆是楚国成年皇子的宅邸。虽说依礼制,皇子成年后得先分府再封王,但楚帝却将封王之事一拖再拖,以致于将将成年的二皇子和三皇子皆只能顶着皇子名号,却不能以王爷身份称呼。
不过坐观古今,也不是没有这般的先例,便也没有臣子提出异议。
话又说回来,那黑影顺着曲廊,径直便去了正厅,熟门熟路的样子,应也是常常来此。
“拜见二皇子!”
黑影摘下兜帽,露出面容,竟是聆音阁的薛骞,只见他恭敬地拱手一拜。
“稀客啊,薛掌柜。”正是二皇子听闻府内管家禀告有客到访,便忙着穿上衣裳,至正厅迎客,邀薛骞坐下谈话。
薛骞此时将手边的锦盒呈上,并说道,“这些是薛某请了几位主簿将将筛选出的策论,已誊录下来,请二皇子过目。”
二皇子接过薛骞手中的锦盒,便将心神皆放到了这审阅策论之上,又似是无意地问道,“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请二皇子放心,手脚很干净。”
二皇子只用鼻音回了个嗯,便接着阅读,神情却是有些严肃。
“科考之题,吾记得是‘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眷言筹画,兹理何从?’父皇对染之的偏爱可过甚。”二皇子似是在自言自语,但言语中也多少都有些妒忌的意味。
科考之题是何意?总结便是一句话,如何不费一兵一卒,不用杀戮的计策,制服敌人。理念倒是更偏向于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
而说起诸子百家,楚国之强盛与其支持不同学派、各家流派之间争芳斗艳,以成百家争鸣之气象脱不开干系。
只不过眼下儒家之势更盛些,但首届科考策论却更偏向道家思想,这莫非也是楚帝在传达某种信号吗?二皇子心中也不免在揣测其父皇的用意。
但此次科考之题,又为何会引起二皇子的嫉妒。稍加审题来看,其实这不就是在点先前林尽染与突厥使团谈判中所使的怀柔之策吗?
与突厥使团达成谈判之后,楚帝曾还将诸位皇子召至文英殿中考较,提点这怀柔之策的各中细节。
不过但凡政策皆有利有弊,楚国在此次谈判中本就是优势方,自然提出的条件里利要更多些。
当然只提这个怀柔之策自然是不够的,还得从中发散思维,做足补充。即便如此,也足够说明楚帝对林尽染的重视。
二皇子突然发问,“薛掌柜,元瑶姑娘可与林尽染谈过了?”
“将将谈过,因而鄙人深夜前来禀报。”
“哦?他怎么说的?”
“这···”薛掌柜还在犹疑是委婉些说还是直言相告。
二皇子微微抬头,眉眼微动,“照实说了便是。”
“他只说了十六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闻言,二皇子微微愣神,稍稍缓了缓后嘴角微翘,有些好笑道,“倒真是个妙人,如此也好,谁都不得罪,果然公平!”
在四宜园的心亭中,经林尽染提点这二桃杀三士之计,二皇子和三皇子趁此及时止损。不过此刻二皇子也不得不佩服其父皇的手段,各家世族呈递的罪证,楚帝在量刑时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判罚忽轻忽重,原本部分联合的世族也因楚帝这一手,还未成联盟便成分崩离析之状,这也是二皇子在事后才慢慢琢磨出来的道理。
每每想到这儿,二皇子对林尽染的招揽之心愈加坚定。
但又听闻这十六字后便也了然林尽染的意思,说罢就继续审着学子们的试卷,毕竟这里是主簿选出的百余张试卷,而这些试卷几乎可以判定是科考中举的学子。
已是丑时,许是看着累了,二皇子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舒展舒展筋骨,竟见着薛骞还坐着,便疑惑地问道,“薛掌柜不走吗?”
“鄙人可以走了吗?”
薛骞见二皇子看试卷如此专注,多次咳几声也未见他有何反应,只能干坐着等二皇子发话,只是如此坐着委实有些不自在。
眼看着时辰都已经近寅时,宵禁的时辰也差不多要到了,各家府邸的仆人也差不多要出门采买。
此刻薛骞若是光明正大的走出二皇子的府邸,那可不就是告诉别人揽月楼与二皇子暗通款曲吗?那这可是二皇子万万不能接受的。
二皇子这才想起来已经快寅时了,便有些讪讪道,“那便委屈薛掌柜稍后扮一下府中家仆,一会儿让管家将你带出去。”
桌案上分了两叠卷子,一边便是二皇子觉得是上佳之作,另一边则是稍显逊色的。崔俊弘、向成林、韦晟···
这个韦晟倒是有些长进,二皇子心中不禁暗暗赞赏,果然是太师亲手调教,竟能将这纨绔子弟教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弘农向成林,此学子出生寒门,见地倒是不凡,基本也能将林尽染提出的怀柔之策分说清楚,详尽利弊,私下倒是可以接触试试···
二皇子从选出的试卷中又再精选出了几张,交到薛骞手中,嘱咐道,“这几份试卷,劳烦薛掌柜将学子名字誊录下来,交给老太师,他自会有定夺。”
已是寅时,依着昨日的安排,这会儿禁军便要将看守礼部存放试卷的这间屋子,重新移交给礼部。
只见一身着暗红战甲的将军在屋前拱手说道,“韦太师,俞尚书,昨夜至此并未有人进过此屋。祁某刚刚也已进屋查探,放置试卷的木箱封条完好,并无异样,韦太师和俞尚书可复查一遍。”
此时礼部尚书俞正昂撇过头去看看韦太师有何指示,但见韦太师只回以一笑,俞正昂便清楚其意,拱手回敬道,“祁将军办事周密,我等自然是无有不信的。不过按制,俞某还是要检查一遍的,望祁将军见谅。”
“请。”祁将军做了个请的动作。
俞正昂微微躬身便进了屋子,只粗略的扫了一眼,转了一小圈,拢共也不过是四五息的功夫便出了屋子,笑道,“看来昨夜并无什么异样,果然有祁将军在,我等皆可高枕无忧。”
“俞尚书谬赞了,分内职责所在。”
俞正昂此时指了指后面的箱子,道,“此乃誊录试卷所用的纸张,以及弥封所用的糊名纸,请祁将军检查。毕竟禁军将此屋移交至我等手中,按制,我等若是带些东西进去,还得将军仔细查验一番。”
“也不必了吧。”祁将军回绝道。
本身只需将礼部存放试卷的屋子安然地交还予俞正昂,后续便也不必多此一举。再说,后续俞正昂再往里面拿什么,莫非祁将军还要来插手检查一遍吗?
“按制,还是要的,毕竟眼下还算是祁将军管辖的时辰内。”
既听闻俞正昂如此说了,祁将军便也就应下了,将箱子一个个打开,只是随意的翻了一遍,见都是白纸,便向俞正昂行了一礼说道,“祁某查了,并无异常。”
这也不过是人情往来,毕竟都是皇城下做事,人敬我一尺,我也得还人一丈,祁将军虽说是个武夫,也深谙此理。
“如此,那便辛苦祁将军了。”俞正昂便示意可将这些箱子抬进屋内。
祁将军虽说觉着哪里有些不妥,却也说不上个一二,见韦太师和俞尚书进屋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