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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司籍行礼后,一挥手,身后的小丫头对着便将皇帝赏给孟言真的兰花宫装送上。

随后才对着赵妨玉笑道:“如今藏经殿还需重建,尚仪大人遣我来问一问润仪,可有什么想去的宫室没有。”

赵妨玉心下了然,这就是尚仪局对她的补偿了。

王司籍已经认罪,如今尚仪局的两位司籍只剩下刘司籍一人,尚仪大人特地让她自己选宫室,也是想探一探她的底细。

赵妨玉笑着糊弄过去,刘司籍便明白其中含义,转身带着人离开。

次日清晨,赵妨玉提着自己的做的香露果酱,去寻尚仪大人。

先找刘司籍,刘司籍将她送去尚仪大人处,四下无人,赵妨玉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想去御前侍奉。

她不想嫁给裴严,也不想被裴严牵连,锦衣卫看着风光,其实说死也就死了。

况且,有之前赵妨锦的事情在,赵妨玉心中对裴严总有一份偏见,更有张盈盈的事情在,她恨不能对锦衣卫敬而远之。

大皇子已然不成气候,但难保以后不会起来,去御前混个脸熟,等二十五岁出宫后,有御前的人脉在,赵悯山也不敢随意摆布她。

那些谣言,也会自动销声匿迹。

蔷薇水这样的好东西,只有后妃才有,宫外卖的香露,最次也要五两银子一瓶,赵妨玉送的香露,还是外面卖的最贵的那一档,时令香露。

因用的是竹筒熏蒸,出来的量极少,一共只得了两小瓶,大的那瓶叫孟言真留下,等产后复宠用,小的这瓶,便被她拿来送给尚仪大人。

礼多人不怪,再加上赵妨玉身后还有一个孟言真,尚仪也对赵妨玉卖了个好。

毕竟能从诏狱里平安走出来的人,哪一个又是寻常人物?

“陛下身边的奉茶女官到了年纪,你若是能过了方司膳那一关,等空缺出来,便去御前吧。”

赵妨玉在家中学过点茶,无论是如今时兴的点茶,还是小众的冲泡,请过名师教导的赵妨玉都信手拈来。

方司膳那一关过得轻轻松松。

等候的日子里,她也一直在司膳处学习茶道。

偶然一日休沐,去燕云殿后面摘荷叶做纯露,远远的便瞧见宫道上走来一个玄色身影。

正是久不曾见的裴严。

不等裴严走近,赵妨玉便遥遥行了一礼,不愿亲近的态度摆的极其明显,就是傻子也看出她的疏离。

裴严的步子在瞧见赵妨玉的神情后顿了顿,但裴严来找赵妨玉有正事,于是仍旧肃着脸将赵妨玉带去偏僻处。

一到树荫下,裴严看着面前仍旧是乖巧模样的赵妨玉,一声轻斥脱口而出:“你疯了?!御前的差事你也敢去?!”

赵妨玉原以为他能说什么好话,谁知竟然是这副腔调。

仿佛女子去御前侍奉是多么叫人不堪的做派一般。

没得叫人恶心。

“大人,有的人命不好,身上是非多,不找个厉害些的镇住,日子过不安生。”

她知道世间人总盼望女子恭顺,柔和,无害。

她从前便是以这幅面貌示人,但结果呢?

她一直等,等风停,等天明,可惜等不到万事顺意。

等到了钱姨娘的死,等到了这宫墙深深,等到了找上门的张盈盈与大皇子。

她想换一种活法,想要替自己争一争,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念头还要被裴严说教。

赵妨玉感激裴严在危难时的搭救,不愿和他撕破脸,忍着心中不适道:

“大人出身锦衣卫,自然知道我出身不显。看似繁花锦簇,实则不过伶仃细枝,经不得风雨。”

“危难时为我出头者寥寥无几,更无一人能救我于水火,护我平安无事。”

“人活一口气,我不想再如今时今日一般,人如鱼肉,任人宰割。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却不能反抗。”

“大人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但点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吏与大人前尘以尽,往后奴婢会调任,大人再想寻书,便另寻他人吧。”

书上的蝉鸣一声一声,聒噪的裴严想杀人。

他目光执着的落在赵妨玉脸上,似乎想要透过面皮,看请赵妨玉的心。

她好像没有一丝情绪,不恨,不怨,甚至不恼怒。

只有眼眸之中决绝浓烈刻骨。

仿佛有一团无形的火在燃烧,旺盛的厉害,即便不曾靠近,裴严也有片刻被灼热的错觉。

赵妨玉要去御前服侍,自然需要经过锦衣卫的审查。

她的过往并不顺遂,裴严心疼赵妨玉的同时,也觉得她可怜,但这不是赵妨玉去御前的理由!

“你再寻一个如藏经殿般的清净地方待着就是!大皇子倒了,我和你表姐难道还护不住你?!”

裴严不懂,为什么赵妨玉要削尖了脑袋往御前去!

那是好地方?

动不动就要掉脑袋的!

赵妨玉豁然抬头,看向裴严的眼神中都带了一丝怒意:“我与裴同知是何关系?当日我在陇西救过裴大人,裴大人如今在宫中亦帮了我,这恩情已然了结。”

“眼下是云收雨霁,可若是晚风来急时,我命如蒲草,难道回回都想着旁人搭救?”

她总该为自己争一争。

“人都是赤条条来的人间,纵有三六九等的出身,也有千万般变故,无非看谁命好,谁搭的船硬,能乘风破浪。”

“小吏不能一直指望别人,靠山山倒,靠树树跑,我总该自己走出一条路,为自己拼一份前程。”

裴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娇小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赵妨玉身上,还有一份这样沉重的傲骨。

他不明白,为何世上有人好路不走,非要自己去蹚浑水?

御前是什么地方,谁不是人精?

她总不能因为大皇子害过她,便将所有男人一棒子打死!

裴严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伤了她的心,但也因赵妨玉那句,我与你什么关系而生气才生的怒意。

谁家的小娘子如她这样,浑身是刺,那一身柔软看着都是装出来的假象,稍不如她的意,便要被她扎的流血流泪!

他们是什么关系?

有一瞬,话堵在嗓子眼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那句不过是你救了我,我再反过来救你浇得熄灭。

过往种种……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她这样的年岁,恐怕连情窦也曾未开过,而他已经通晓诸事,男女之情,他已然见过千百。

恍惚间,裴严仿佛看见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他与赵妨玉之间。

跨不过,绕不开。

“小吏感激大人为了小吏跑前跑后,但小吏有自己要走的路,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小吏不是御花园中的狸奴,有吃有喝便能安然度日。”

她想不被欺负,不被轻视,她不想再被赵悯山摆布,也不想再如同诏狱里一般,被江千尺威逼到头上,只能假借陇西李氏以及赵悯山等人的威势来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大人想给的,小吏不想要,亦无福消受。”

说完,赵妨玉便转身离去。

裴严看着赵妨玉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的火气如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话,渐渐散去,淡开,水墨般没了踪影。

说白了,他与赵妨玉生什么气?

如她所言,两人非亲非故,他算什么?

他大了她九岁。

回南镇抚司时,裴严心乱如麻,不难过,但也不好受,好像喝了一口很怪的酒,没什么味道,但烧心的厉害。

裴德还上来耍贱,被裴严拉到演武场揍了一顿后,才算完事。

心中那一点遐思被裴严看破,但也只是看破。

他和赵妨玉,并不是良配。

锦衣卫又不是什么光鲜差事,当初他还跟着大皇子得罪了她们姐妹,她不喜欢他是理所应当。

没有谁规定了,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女人便必须同样的喜欢这个男人。

裴德端着碗卤味溜达过来,劝解裴严:“哥,没事,赵姑娘那么好,看不上咱们也是正常。”

裴严:“……”

“滚。”

这混蛋从小就知道刀子怎么扎最疼!

她既然一心想去御前,裴严也不能拦着,只能管好自己。

“以后关于她的流言,再有人说一句,就滚回家去。”

裴德乐颠颠应了声,转头往外去,他就知道他哥肯定喜欢赵姑娘,不然怎么当初从杨家一回来就自己去诏狱给人送饭!

裴德!你就是南镇抚司最慧眼识珠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