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的听力不像他四哥那么出众,此刻一行人隐匿于草丛之中,他悄然屏息,那心情多少是有点紧张。
而江斯蘅听后皱了皱眉,“那位娘子这里好像有问题,”他比划一下自己的脑袋,“感觉疯疯癫癫的。”
之前听那位山洞的老夫人说对方是“疯女人”,江斯蘅本以为是因那人嗜杀,或者是行事太出格,但原来这所谓的疯女人,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疯。
六儿蹙了蹙眉,之后他小声道:“先让人摸一下那边的情况,我看这里像是那个蓝劲尧的窝点之一。”
江斯蘅立即一点头,他冲身后打了个手势,立即便有几名轻功出群的暗卫悄然出动。
同一时间,夜十五也回头看了看身后,他使了个眼色,而对方神色一凛,立即带着一支人马悄然绕远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了此地,以免再叫那个蓝劲尧逃脱……
土匪山寨之中,一个一袭蓝衣的男人长相俊朗,但已经上了年纪,他看起来能有三十多岁,而连日来的逃亡也难免叫男人变得沧桑了些。
但男人眼底暗藏凌厉,他来到一个院子外,听见屋中传来女人疯疯癫癫的吵闹,而把守在此的心腹则立即冲他一抱拳。
蓝劲尧抿了抿唇,旋即那神色复杂了些:“阿妹如何?”
对方回道:“还是老样子。”
蓝劲尧沉默片刻,这才长吁口气。
他跟蓝樱是亲兄妹,但年幼时家里太穷,蓝樱出生后就立即被官媒抱走,后来辗转之下流落异地。
蓝劲尧一直没放弃把这个亲妹妹找回来,大概十多年前,历经了多方打探,蓝劲尧总算寻到蓝樱的踪迹。
可……
早在兄妹重逢时,蓝樱就已经疯成了这副模样。
这大梁朝的妻主娘子总是有夫侍随侍在侧,哪怕身边没有夫侍也少不了几个男丁护卫或贴心的下人,然而很少听说谁家有丫鬟。
普遍来讲,梁人认为“丫鬟”一词是对妻主娘子的亵渎,更是很久以前帝制男权的封建遗毒,所谓丫鬟早早就已被众多夫侍所取代。
但其实也不过是换了更好听的词儿罢了,幕僚。
蓝樱当年便是被一大户人家的娘子收做幕僚,但其实干的全是下人一般的低贱活计,后来出了一些事,亲眼目睹所爱之人惨死于那位娘子手中,就这么蓝樱彻底陷入了疯狂。
少有人知蓝劲尧还有一个隐藏身份,地盟那十二地支之一。
起初接触地盟,是因咽不下这口恶气,是因气愤亲妹竟叫人活活逼疯,他对那些妻主娘子深恶痛绝,而此前布局多年,也全是为了一朝起义。
“阿妹……”
此刻蓝劲尧已经走进那院落之中,刚一进门,就听砰地一声,一个花瓶被人扔来,他微微一偏,那花瓶便擦着他的脸撞碎在身后的门框上。
“杀了你!杀了你们!!”
“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好死!!”
屋内光线昏沉,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双目通红,她哪怕穿着名贵的丝绸却掩不住那一脸的苍老,分明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可那满头灰白参半的头发,以及那深刻的法令纹、眼角的鱼尾纹,令她看起来远比兄长蓝劲尧还要年长许多。
而蓝劲尧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亲眼看亲妹发疯,人的痛苦就像一盆水,起初他生气,他愤怒,他不甘,他悲哀,可转眼十多年,许多东西早已被岁月冲淡,又或者并非冲淡,而是他已经渐渐麻木了。
“阿妹,是我。”
他见屋内满地狼藉,徐徐走上前去,可蓝樱忽然一闪,她整个人跳到床上,紧紧搂着一片床帐,警惕地看了蓝劲尧许久才又茫然地问:“阿……阿兄?”
相处这么久,就算她疯癫,可到底也被蓝劲尧焐热了一颗心,偶尔也能认出蓝劲尧。
蓝劲尧点着头,而后示意身后的侍卫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等打开了食盒之后,他亲自捧着饭菜朝蓝樱走去。
“听闻你今日又没用饭,怎的又不听话?不论有没有胃口,好歹应该吃一点……”
他这话一出,蓝樱顿时瑟缩,虽然那神色依然不太清醒,但也还是小心地偷瞄一眼蓝劲尧的脸色。
“……阿兄生气?”
“对,气你不拿自己为重,当心饿坏了肠胃。”
“哦……”
于是她变得规矩一些,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蓝劲尧喂她一口,她吃一口,那是一份与年龄不符的乖巧,
可明明就在数日前,她还曾大开杀戒,一身珍品信香释放,亲手收割了数十条妻主娘子的性命。
蓝樱受不得刺激,或许是因多年前亲眼目睹心爱之人惨死于一位娘子之手,哪怕早就已经报了仇,可她还是解不开心结。
她只要一看见那些妻主娘子就发疯,会下意识地把对方当成当年那位残忍狠毒的娘子,于是失控之下手握屠刀,
也正是因此,分明是十二地支之一,蓝劲尧手底下为他办事的娘子也有不少,可那些娘子却不得不女扮男装,不敢穿妻主娘子的群衣,就好比之前送饭的小厮,也好比如今把守在院外的侍卫,
甚至是更远一些,这土匪山寨中竟足有十余名娘子,但无一例外全是穿男装示人。
就这么,蓝劲尧喂了一勺又一勺,直至估算着蓝樱的饭量,等蓝樱吃饱之后他才放下手中的碗筷。
但又瞧了蓝樱许久,并未急着起身:“你说,我该如何安置你才好?”
蓝樱不懂,她听不明白,她哪怕疯癫,但在兄长面前却是一脸清澈。
而蓝劲尧则有些恍惚,
“起初走错一条路,等想反悔已经晚了,少时血气方刚,曾觉得天下之间除你之外再无好人,所以那些妻主娘子全部该死,”
“她们就好像那粪坑里的蛆虫,我看不见她们有半分怜悯,也看不见任何心慈手软。”
所以就这么疯狂憎恨,恨了多年,直至渐渐长了岁数,其实心里的一些东西已经变了,可他已经收不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