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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凌久时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才发现,外面的雨又停了。

虽天色依旧阴沉,但雨后厚重的潮湿感已经消退,连院中被水珠击打了好久的花草都翠绿挺翘,抽出黄绿色新芽的枝条攀着墙壁,垂坠着探出洇透水渍的圆拱门下。

满园生机,凌久时深深吸了口气,身心舒畅,抬步出来,胳膊夹着书本关上门,这才朝着院外走去。

刚出了院子,他眼前就有两条道,一左一右,左边通向院子深处,青石板两边全是摇摆的草丛,略显杂乱。

阮澜烛的住所在那边,而每次凌久时都是在那里面迷的路。

至于右边那条就比较干净,走出去拐过两个垂花门,就到了外院的回廊,然后就能看见阮府的大门。

每次凌久时站在这条岔路口,都是直接右拐,像平时一样出门。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站在了这条岔路上犹豫起来,不受控制的想。

平时他早上打开门,阮澜烛定站在院子里笑盈盈的背着手看他,然后送他到门口。

但今天,他院子里空无一人。

凌久时抿了抿唇,心头浮上来一点不自在,望着左边那条幽深的青石板路,半晌才抱起书打算右拐。

硌——哒哒哒,一个东西突然骨碌碌的滚出来,撞到凌久时脚边停下。

他低头一看,居然是枚扁圆的黑棋。

棋子表面光滑,沾了水迹,清透的,圆润的。

在光线的照耀下,看起来很像人的瞳孔。

凌久时额头冒出点冷汗,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

他下意识的脚步后移开,离那棋子远一点,抬头时却和一双漆黑的瞳孔对上。

那是个小孩,扎着双丫髻,不辨男女。

此时站在左边青石板边缘那些深杂的草丛里,趴着圆拱门的边缘只露出一双细白的手和脸。

那孩子有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却一动不动,看人的时候没有丝毫孩子应该有的灵动,反而很是苍白阴冷。

他就这么静静趴在圆拱门的边缘,看着凌久时,一声不吭的。

凌久时看见对方的瞬间就骇的心头发毛,站在原地和那孩子对视了半晌,后背的冷汗都被风吹的打哆嗦,才缓缓反应过来。

“你是……”

“我的”

他想问你是谁,那孩子却突然伸出手,露出了花花绿绿的袖子和腕间戴着的银镯

硬板的童音也辨认不出性别,只朝着凌久时道:“我的,给我”

“啊?”

凌久时愣住,顺着那孩子的眼神往下,看见自己脚边不远处的黑色棋子。

显然,对方指的就是这枚棋子。

“呼……”

凌久时叹出口气,摇摇头,有几分自嘲的笑了下,俯身捻起那枚棋子,拿着对那孩子说

“过来给你”

小孩动了动,过了好一会才从草丛里钻出来,露出全貌。

红色的斜襟上衣和带了绿边的裤子,还外穿着个肚兜,面上绣了福娃抱鲤鱼,脖子上戴着金圈璎珞,一走路就叮铃铃的响。

凌久时仔细看,孩子脚上系着铃铛。

小时候他也系上过,主要对付那种会走路后喜欢乱跑,喊了又不答应的小孩,怕丢。

这样一步一叮铃的响着,家里人好找。

想到这里,凌久时微微垂眸,眼神里含了几分落寞。

那小孩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说:“给我”

凌久时俯身,将棋子放在那只稚嫩手心,又随手捡去那小孩头发上沾着的一片枯叶丢掉,笑道

“拿好,别再丢了哦”

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看了看棋子,又抬头直勾勾看着凌久时。

此时天空阴沉,光线暗了几分,周围还起了风,刮的草丛枝叶左摇右摆,簌簌乱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凌久时突然觉得,眼前这孩子的脸隐约透着几分青白的死气。

尤其搭配着那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衫,躺在棺材里都不奇怪。

这个想法尤其可怕,周围又没什么人,凌久时只觉得汗毛倒竖,正要走,身后却传来熟悉的人声喊他

“凌凌”

阮澜烛不知从哪钻出来,站在凌久时身后叫他的名字,在凌久时回头的时候又露出了笑说

“早上好,你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起的这么早?”

“啊,哦”

凌久时呆了一瞬,缓过神来抬起手中的书说:“我去还书,顺便借一点别的……”

“哦,这样啊……”

阮澜烛说着,态度温柔的走过来,眼神从凌久时身上落到他面前的小孩,然后蓦的阴沉起来。

他那张脸对着凌久时惯常是春风和煦的,但对着别人,是笑容也吝啬给与一个。

本就俊朗的脸板起来时,更吓人。

那小孩抖了抖,突然转身就跑,脚踝上的铃铛响了一路,很快就没了声音。

凌久时哎哎了两声,都没叫回来那孩子,便回头问阮澜烛

“那是谁?我好像没见过?”

阮澜烛嗯了一声,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啊?”

凌久时愣住,过了会蹙眉道:“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阮澜烛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那孩子看着也就三四岁,要是他的……倒也说的过去……

凌久时想着,心里头闷起来,看着阮澜烛的眼神也不痛快了。

“呵”

阮澜烛蓦的勾唇笑,对凌久时说:

“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我可清清白白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

他说着,俯身靠近凌久时,半真半假的调笑道

“如果我真有孩子,那定是你生的”

凌久时抿唇,指关节用力攥紧了书本后退半步,离发疯乱说的人远点才淡淡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

他声音清亮,说完转身便走,衣衫带起的一阵风刮在阮澜烛脸上,如丝绢拂面,含着皂角清香。

阮澜烛的眼神跟着他人走,见凌久时那张脸容色冷峻像是生气,白皙的耳根却泛红。

心中了然,直起身子笑出了声,立即追上去靠着凌久时说

“凌凌,你去哪?我陪你”

凌久时冷哼一声,说:“用不着”

阮澜烛死缠烂打:“别这么冷淡嘛凌凌,你昨晚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昨晚?

凌久时脚下一顿,眼前顿时掠过昨夜窗前,他和阮澜烛缠绵悱恻的那一吻。

窗外细雨绵绵,窗内活色生香。

好像那双冰冷的宽大手掌还在他的脊背上揉搓,那坠了双泪痣的眸还深深的,赤裸裸的望着他。

对视的瞬间,直教人皮酥骨软,色授魂与。

凌久时脚下踉跄了一步,神思恍惚的差点摔倒。

“小心”

阮澜烛伸手托了把他的胳膊,被凌久时错开,脚下更急更快的几乎是落荒而逃。

阮澜烛哪能放过他,立即喊着凌凌你等等我,快步追上去,两人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簌簌……

风摇树动,圆拱门旁碧绿到发黑的草丛里钻出两个矮小的影子。

随着叮铃铃的声音,墙边趴上四条细白稚嫩的手,钻出了两张小孩脸,梳着一样的双丫髻。

他们趴在墙边,青白的面容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的望着凌久时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