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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久时拿着钥匙站在门前。

门下台阶的三块青石板久无人踏足,踩上去的时候就两边晃动,还发出声音。

他就着那动静,将钥匙插进巨锁的锁孔里,稍微一转。

咔哒,锁开了。

像棺材板的两扇门吱呀着往两边去,露出了里面幽暗的破屋子,和直接往人鼻腔里钻的怪味。

进门的地方有个灶台,烟囱插在屋顶上,墙壁上都是青的黑的痕迹,连灶王爷的像都糊住了。

灶台的后面有个石头垒起来半圆,里面只有灰和两三根发霉的柴火。

而再往里走,就是一张床和一张四方桌子。

桌子上两三个破了口的碗,碗里还有莫名的浑浊积水,两条板凳上还挂着黑漆漆的抹布。

最里面靠墙有张木床,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个碗,上面还有个小窗户半开着。

整个屋子里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家具了,床上的被褥凌乱发着怪味道,棉絮也是破损的。

再加上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满是洞还露着光的屋顶。

这个屋子,已经是破的不能再破了。

“这难道是以前偷子娘娘还活着的时候住的?”

谭枣枣捂着鼻子,将床上的被褥拨了拨。

结果那被褥翻倒的瞬间就开始蠕动,然后从里面钻出了好几只多足虫子。

“啊!”

谭枣枣吓的后退了好几步,离那张床远了点,然后脚下踢到了什么,骨碌碌的从暗处滚出来两三个黑罐子。

远离了虫子,她终于冷静了,蹲下来将那罐子拎起来

“这是什么?”

凌久时原本在窗户边看那个碗,听见动静走过来,就着谭枣枣的手看那罐子。

里面晃悠悠的好像有水声,凌久时凑过去在罐口闻了一下。

浓烈的酒气冲进鼻腔,这是个酒坛。

“酒坛”凌久时说。

“啊?”

谭枣枣一听就松手,将那罐子踢得远远的,小心脏吓的差点没过来。

她差点就触犯禁忌条件了,怎么不吓人?

阮澜烛也站在柜子旁边,想要掀起盖子,但柜子纹丝不动。

“这个柜子好像有锁”

凌久时回到他身边,送上了根刚刚从谭枣枣那里要来的发卡。

阮澜烛赞赏的对他一笑,把柜子上面的碗递给凌久时。

“这个拿着”

递完他就接过发卡插进了柜子中间的锁孔,开始来回的拨动里面的零件。

凌久时拿着碗看了看。

这碗就在窗户下,里面有很多黑色凝固的不知名东西,还盖了一片叶子。

应该是从窗户外面飘进来的。

他想起了那个罐子,于是凑近了碗闻,灰尘里夹杂着沉淀的药味。

“开了”

柜子被阮澜烛撬开,掀起厚重的盖子,瞬间又起了层灰。

两人都及时避开了一点波及范围,然后才凑过去看。

“怎么这么多小孩衣服啊?”

谭枣枣疑惑:“这屋子里没大人吗?衣服还都是碎的,哎这是什么?”

已经烂成一片片的衣服被拨开,阮澜烛从里面抽出了一只四方小木盒。

而那盒子上面居然还挂着一把小巧的锁。

谭枣枣在旁边看见了无语:“大锁套小锁的,还埋在衣服里,防备的可真严实”

“能撬开吗?”凌久时问

“我试试”

阮澜烛手拿着一根发卡,故技重施,塞进那小锁的锁孔里,来回试了好多次,都快要把锁拽下来的时候,终于开了。

“让我看看,是啥啊?”

谭枣枣伸着头看,里面摆着的是一叠发黄的纸。

凌久时拿了其中一张,仔细辨认。

这纸上写的是繁体字,不过好在除了一些比较生僻的,常用字都能看懂。

但凌久时越看眉心越紧,阮澜烛看他表情不对,问他:“写的什么?”

“这是一份典卖文书”

凌久时垂眸放下这张薄薄发黄的纸,将盒子里所有的纸全都拿出来。

阮澜烛跟着他转身,将屋子中桌面上的两三只破碗挪开,凌久时就把那一叠纸一张张铺在桌面上。

几个人低下头来仔细看。

真的是典卖文书,这么多满打满算起码有十张。

叫人瞠目结舌的是,每一张典卖的都不是物品,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她叫做云娘。

而卖家的名字,叫做李大壮

条款上写明:

买家某某某,因家嗣凋零,重金求子,求典李氏妻云娘为吾家生子。

以年为期限,一年五两白银,过则停契,续约再谈。

从这些典卖文书来看,云娘是李大壮的妻子,她被李大壮以五两银子一年的价格,卖给了别人生孩子。

这些人家有的买了她一年,有的买了三年年,有的买了一年后又续约一年。

几乎每一张的卖家都不同,足足十张。

而这些纸张中,云娘的名字只出现在条款里,没有出现在画押处。

画押的地方只有李大壮和不同的买家。

谭枣枣的手腕都在发抖,她看着那些纸张不可置信地:

“这么薄的一张纸,这么小的几串字,就这么卖掉了一个人?”

“吃人的社会”

凌久时说着放下纸,有些不忍看了。

“这个叫李……大壮的”

谭枣枣拿起了纸又看了一眼,才确定了名字,愤怒道:

“这个畜生,没活了吗?卖自己老婆?他怎么不卖了自己去做男妓!”

听了这话凌久时就叹息,只开口说了四个字:

“封建时代”

在封建时代,若贫民是底层,贫民妇女则是底层的底层。

她们如同降落在尘埃淤泥中的花朵,一旦所托非人,只会遭受想象不出的践踏。

而这些苦痛在那个时代,只是寻常。

谭枣枣气的不行,胸口起伏着翻词翻量的继续骂着李大壮

但听着她骂人,凌久时却突然有些喘不过气,耳朵都嗡鸣起来。

破烂的屋子里,满桌的典卖文书前,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使劲张嘴吸气,还是忍不住的感觉窒息。

那些昨日感受过的浓烈的悲伤再次席卷而来,潮水般淹没了凌久时的口鼻。

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他的感受。

“快……”

凌久时都有些站不稳了,被阮澜烛扶住了一只胳膊。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说:“把这些纸收拾起来,快,快出去!”

看他状态真的不太好,谭枣枣也停下了骂人,快速收拾了那些纸塞进盒子里,然后一把拿过凌久时手里的黄血布。

三人夹着盒子和布就往外冲,一直到出了门,凌久时才终于吸到了口空气。

差点被憋死加上突然有了空气,他忍不住弯腰咳嗽,半晌才好了起来,然后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已经很老很老了,给了他们钥匙后,看起来更老了,像是一团即将散掉的架子。

他们风一样跑出来,老人也没有抬头。

阮澜烛低头问凌久时:“好点没有?”

“呼……好,好多了”

凌久时脸色还是白,但至少胸口不闷了,拽着阮澜烛往那个老人身边走

“老人家”

老太太抬起眼皮,无力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旁边,谭枣枣抱在手里的小盒子。

凌久时也顺着她的视线落在那个盒子上,回头来说:“老人家,能和我们说说云娘的事吗?”

“嗯……”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声音,抱着拐杖瓮声瓮气道:“再没人问,老婆子就要全忘了……”

“让我想想……该从哪说起呢?她没出生,出生,长大,嫁人,对”

“该从这里,她嫁人的地方,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