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被黎东源拉起来,拉扯着将她带进了展馆里面。
凌久时一路走一路看,然后被吓到缓缓闭了眼。
刚刚那几眼,凌久时看见展馆里有许多许多“人”
那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人。
总之昏暗的展馆内,它们有的趴在墙上,有的趴在地上,还有的躺着一动不动。
姿势各异,共同点是全都失去了皮囊。
他们进来的时候,那群东西就一直盯着他们一行人看,还发出古怪的嘶嘶的声音。
凌久时发现程千里毫无反应,就知道目前为止只有自己能看见。
于是他只好闭着眼睛,让阮澜烛帮忙带着他去后面。
几个人安全的通过了展馆内部,找到了院子里的木梯。
要上木梯,就不能闭着眼睛了,凌久时只得睁开。
这一睁开,他就看见了那个磨粉老太太的亭子。
老太太头顶的木头亭子早已倒塌,而坐在那里磨粉的,是一具瘦小的骷髅。
察觉到视线,骷髅还摇头,灰白的骨头牙齿上下碰撞对他说:
“客人,来一方药吗?妙手回春,去伪存真啊”
凌久时立即转身,抓住木梯快速往上攀爬。
徐瑾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放弃了装人的念头了,整个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挣扎了一会发现绳子还是没有解开,她就大喊大叫:“我不去!我不上去!!我不要去!!”
黎东源被她吵烦了,进去展馆随手找了一块桌布塞她嘴里,然后把人往木梯上推。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她的手还绑着,很快就不可抗拒的到了屋顶上。
一上屋顶,凌久时就拿出了那面鼓,让黎东源抓好徐瑾,自己用两把骨槌开始敲鼓。
夹杂着惨叫的鼓声响起来,徐瑾顿时挣扎的更厉害。
要不是黎东源的力气大,她已经从上面跳下去了。
鼓声婉转凄哀,很快就引来了姐姐。
她已经没了皮,爬上来的时候甚至漫无目的,只会不停的说「我好疼啊,我的腿好疼……」
她的两条腿骨被妹妹做成鼓槌,现在正握在凌久时的手里,敲着用妹妹的皮做出的人皮鼓。
每一声鼓响,都带着人的惨叫,哀嚎着当初被活剥人皮的痛苦。
「你终于来了」
失去皮囊和腿骨的姐姐说「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姐……姐姐”
徐瑾嘴里的布团已经被拿开,此时正忍着恐惧望着被自己剥了皮的姐姐:“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
「放过你?」
她的姐姐颤抖的说:「我只是想要回自己的皮,我有什么错?」
“呵……”
徐瑾突然笑起来:“你没错,你当然没错,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错过?”
听出这话里深深的怨怼,姐姐似乎很不明白:「你恨我?为什么?」
“我不恨你,姐姐”
徐瑾说着,话锋一转
“但是我讨厌你,无比的讨厌你!从小到大,爸爸妈妈喜欢你,邻居喜欢你,连我喜欢的人也只喜欢你!凭什么?!”
她变得歇斯底里,满腔的怨愤都宣泄出来
“无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他们的关注,而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爱,凭什么!”
「所以你就剥了我的皮,穿在你自己身上?」
姐姐问「那么现在,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没有”
徐瑾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我剥下自己的皮制成能实现愿望的人皮鼓,又穿上了你的皮,我最喜欢的人还是不爱我,他宁愿陪你去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死了?」
姐姐的声音陡然颤抖起来「他死了?」
没人回答她。
徐瑾自知今天躲不掉了,于是叹息道:“姐姐,我输了,但你也没有赢,我们就这样吧”
她疲惫的闭上眼,嘴里说着自己输了,可脸上的表情都写着不甘心。
巨大的鼓面上,血缘相系的姐妹互相敌对,像这个阴沉的未曾改变的天空一样令人讨厌。
「我从来没想要和你争个输赢,是你忘记了一切」
姐姐按耐住着疼,慢慢的走过来,每一步都是沾满了粘稠的血
「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每天晚上都要哭,阿爸阿妈白天要下田,是我每天哄着你睡觉」
「三岁那年你爬到树上下不来,是我抱你下来回家吃饭」
「五岁那年你划破了新衣服,怕被阿妈骂,是我给你补好,还绣上了一朵小花……」
“怎么”
徐瑾皱眉,内心已经在颤动,但却还是嘲讽着说道:
“要拿皮就快点拿走,在这里提陈年旧事做什么,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
「可我记得」
姐姐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失去皮的手掌放在徐瑾的脸旁边。
她在透过她脸上被岁月蒙蔽的怨怼,看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妹妹。
「我记得你刚会走路的那天,跌跌撞撞的扑在我怀里」
「记得你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
「记得你迷路在山里,是因为想要摘最漂亮的花送给姐姐」
「你还曾经说,最喜欢姐姐,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徐瑾不敢看她,垂着头道:“都说了是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的事情我……”
她本来要说早就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可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她记得。
她玩捉迷藏,躲在树上下不来,其他小伙伴都回家吃饭了,唯独她还在树上饿的哇哇大哭,
空无一人的树下,姐姐循着哭声跑过来,哭笑不得的将她这只小花猫抱下来。
那件破掉的新衣服,是因为有个小屁孩说她的姐姐以后要嫁给他哥哥,嫁人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气不过就和别人打起来,然后衣服就被扯破了。
回家的时候她还在生气,就是不说怎么扯破的衣服,也不肯理会姐姐。
她就拿过针线,在破的地方缝了朵小花来哄她。
那小花是明黄色的,很漂亮,她穿着在小伙伴们中间炫耀了好几天。
她还记得迷路的那个仓惶夜晚,小小的她趴在姐姐安全的背上,听着悠扬的民谣睡着
在迷迷糊糊中,她还曾看见月亮穿过山林缝隙,跟着她们一起回家。
「你忘了」
姐姐是真的很伤心:「你忘了你曾经最爱的人是我,我最爱的人是你,你全都忘了」
“我……”
豆大的泪珠咚的打在了脚下的鼓面上,徐瑾垂着头,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姐姐的
是姐姐永远都能将事情做的更完美的时候
是总听见别人将她和姐姐作比较的时候
还是阿妈去世前只和姐姐说了话的时候
还是那个长得很俊俏的男人拒绝了她,却和姐姐拥抱在一起的时候。
记不清了。
徐瑾摇摇头,因为被绑着只能耸肩擦泪水,但无果,于是恼羞成怒。
瞟见了旁边还站着的几个男的,顿时咬牙切齿骂道:
“你们还不滚?在这里看我的笑话吗?”
“我们倒是想滚啊”
黎东源双手插兜,无语
“那你们姐妹还在叙旧情,又不说门在哪,我们怎么滚?飞出去也没那能力啊!”
“对啊”
凌久时已经把鼓划开,从里面掏出了钥匙。
“要不然先放我们出去,然后你们再继续?”
“你……姐”
徐瑾还是不抬头,吸吸鼻子说:“处理我之前能不能先让这几个臭男人都滚?看见男的就烦!”
四个男的:“?”
黎东源不爽:“喂喂喂,有没搞错,你还看见我们烦?我们起码没活剥过亲人的皮吧”
该说不说,他是懂怎么一句话让气氛尴尬的。
凌久时皮笑肉不笑的扭头看着黎东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马上要出门了,别惹事啊”
黎东源撇嘴:哥们当我啥也没说呗
徐瑾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但她也想明白了,这本来就是她的错。
“是我做错,我是个王八蛋,我色令智昏,我不是个东西”
徐瑾连环炮一样忏悔,但始终不敢看自己的姐姐,只是闭着眼睛说
“姐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辉,你取走自己的皮吧,我再也不会犯浑了”
「把我的骨头给我」
姐姐终于发话了,但是没理会徐瑾,只伸出血淋淋的手对着凌久时
「你手上的鼓槌是我的骨头」
“哦”
凌久时双手奉上。
姐姐拿到了自己的两根腿骨,回到正中间,用鼓槌在地上画了一条一米宽的长线。
长线通红,中间慢慢浮上来一扇青灰色的铜门。
「走吧」
姐姐说「这扇门只有最后一天开放了,再也没人能进来」
“谢谢”
凌久时点点头,上去用钥匙拧开,纸条噗通掉在了地上。
他拿着纸条回头,看见徐瑾还被绑着站在鼓边上。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他问的是姐姐。
「我得拿回自己的皮」
她说「之后再给妹妹缝制一副新身体,然后去看看阿辉的坟墓」
凌久时心中惆怅,问:“你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
「不知道,但是没关系」
姐姐血淋淋的脸看着妹妹
「从现在开始,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那么”
凌久时对着她拜拜:“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