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十月前就派人到苏州、浙江杭州、湖州去买彩缎丝绸,人在冬至前回来了。
带回的各种货物中有一种大红色的绒叫大绒的,也叫兰绒或姑姑绒,柔软厚实,轻暖异常,听说是兰州那边用羊毛的细绒织的,最贵的是织进金线且妆花的大绒,江南以此为重。
倩倩摸着那匹厚软的织物,与翠屏感叹:“这有钱人就是会享受啊,光是冬天穿的这衣裳,一件就不晓得要好多钱。”
翠屏也是第一次摸到这种布料的实物,不过这东西的名字是如雷贯耳的,便说:“你还记得么,以前在长沙的时候,有一次大冬天王府的女眷去上香,有人就穿了这一种,那时她们就讲价格是以金计的呢。”
倩倩想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说:“我记不得了,许是我没去呢。”
据从浙江采买回来的人回来禀报,这种大绒一匹有一百尺长,要百两银子呢,相当于一尺一两,所以没敢多买,就买了两匹回来。
另外江南还有种茧绸,是以柞蚕丝织的,价几与绒等,怕手上钱不够就没有买。
倩倩看着采买单子上写着的事项,那两匹大绒就花了二百两银子,二十匹妆花彩缎每匹三两四钱,十匹改机二两一匹,还有些湖绉、湖缎、湖绢、湖绸、濮绸、湖绫、松绫,除了湖绉、松江重绫贵一些,要三两左右,其它的一匹才五六钱,甚至不到五钱的。
上好的湖丝,只要不是缉里丝,一斤四钱五分,彩绒线一斤七钱。
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不是都在苏州城或杭州城里产的,而是产于太湖附近的市镇上。
如濮绸产于濮镇,湖绢产于双林,缉里丝产于南浔镇,苏州旁边的盛泽也是一产绸之所,这些地方均有水路相连,以舟楫出行,许多地方半日可达。
倩倩思忖,若不是路途远,去江南贩绸倒也是件不错的营生。
可惜江西离南直和浙江太近,贩绸的太多,算了下除去水陆运费,也就能得到不到两成的利息,比贩夷货低了好些。
那改机她倒挺喜欢的,是种两面颜色不同,花纹形状一样但颜色不同的平滑织物,听说产于福州和漳州,倒是轻薄典雅。
她也很羡慕苏杭太湖周边的安宁富庶,别的不说,只要人勤劳,没生在苏松这两财税重地,养蚕织绸就吃穿不愁了,但凡织出点东西都可以卖掉换米。
也听说那织造精细松江布的华亭诸镇,是机杼之声相闻,居民彻夜织造,有些人家竟然一半家用是靠布来解决的。
何济源为避嫌不用大绒做衣裳,那一匹大绒就给翠屏和倩倩各取二十尺做了一件外袍,里子用的是松江厚绫,听说这是江南的常用做法。
翠屏是袭圆领,倩倩的是带五对镏金鱼戏珠扣的对襟。
做完了两人穿上一比,倩倩觉得还是圆领好看,要不褙子也不错,不过现在已经完成了,再改也是浪费时间,以后再说吧。
她咋舌这衣裳实在太贵了,光是料子就要二十三两,还不算工费呢。
不过穿出去真的好看啊,又轻又暖,配上蓝色的织金裙子,高底缉金云头鞋,妥妥就是一位大户人家的正头娘子。
为了感谢何济源的慷慨,倩倩用湖州买来的上好鹅脂绵和四合如意云纹缎给他做了一件厚厚的道袍,又用哆罗呢做了件宽氅衣用于晚上查夜时穿着,何济源像小孩子一样高兴。
二月初兴崽来了,照例是在社学里读书,晚上跟着他父亲伯崽睡。
倩倩虽然让他进来问安并与女儿们见面,却严禁女儿们与他单独相处,自己看得严得很。何济源也猜到她的担忧,相应地谨慎了一些。
万历十年七月,倩倩如期生下叫良安的第三子。待孩子二个月时,她出了月子,已是十月左右,园子里菊花都败了。橘柚呈金黄色挂在树枝上。
她抱着孩子坐在檐下看厨役娘子沥酱油,这是头道酱油,听说在江南那边叫秋油。要不是说的人解释清楚,她还以为是猪油呢。
何济源在外赴宴时曾吃过一道蒸鳗鲡,回来说给家人听,孩子们念念不忘。
倩倩想不通那鳗鲡有什么好吃的。黏黏滑滑,像蛇一样,虽然黄鳝跟它有点像,至少黄鳝没那么大啊,而且也没听说黄鳝会吃腐肉的,鳗鲡可是真正的食腐鱼。
她可是听了好多渔民讲水漂的肚子里会钻了鳗鲡进去,让她恶心得,是以家里很少吃那种东西。
但孩子们嘴馋,缠着翠屏和她说了好多遍要吃那种鱼,还要一样的做法。没办法下就让人买了两大条回来。
买回来一看,这东西可大,一条竟然有五斤重,四五尺长,跟蛇似的圈在篓子里。
按何济源打听出来的做法,先要将鱼身上的黏液洗净,不然会腥,再剖腹去头斩成段,加调料和烧酒腌几刻钟,上锅隔水蒸透,这个蒸透法指鱼骨鱼刺突出肉来。
再用镊子将鱼脊骨和细刺仔细地挑出,同时用猪油将葱段爆香后放凉,涂在鱼段上厚厚的一层,再隔水蒸透,让油完全融入鱼肉当中。这道费时近一个半时辰的蒸鳗鲡才算完成。
虽说是倩倩在灶房指导厨娘做成的,她自己却没有尝。
据将一大条鳗鲡吃光的孩子们讲,那鱼吃着像鸡肉,想是无刺又肉厚的原因。
第二条她倒是尝了一块,发现只要不去想鳗鲡喜欢钻窍这一让人反胃的特性,这东西还是能入口的,肉味紧实,确实有点像鸡肉。如果把鱼皮剥了就更像了。
只是价格有点高,鳗鲡因为刺少的原因比普通的草鲢鱼要贵些,不过话又回来,调料不够的话这味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浙东的咸鱼,那边叫鲞的,特别是黄鱼鲞、带鱼鲞、鳓鱼鲞,用清水泡上一个晚上,期间换水,浸淡后斩块用猪油加调料烹,加点干菜便是很好的下饭菜,比那些腥味重的吃油的小鱼小虾更受普通人家的欢迎。
这时候也可以吃蟹,不过赣江的蟹比不了江南的太湖蟹,个小肉少,与家乡的蟹差不多,也少那黄呀膏呀的,尝新一次可以,再多就没空剥壳了。
不过为冬天用蟹油煮青菜好吃,还是买了一大篓回来,几个人剥了整整一天才将蒸好的这一篓蟹剥完,用猪油煎了,存在罐子里。
秋酒开始压榨,冬酒也开始酿造,总之在收获和备冬的时节里,大家都不会闲着。
和了黄土和水的煤摊成饼晒在地上,或贴在墙上,以致后衙内外都晒着这些黑东西。
说实在的,万安并不产煤,煤是从下游的袁州、瑞州诸府运来的,价格比上高要高一点,但经烧,与柴价比较后还是划算许多,一担不到四分银子,一个冬天买五千斤也才二两银子,而黄土是直接到北门外的山上挖的,根本不用钱。
据何济源说,北京的煤价是一钱一担,当年一个冬天光煤钱就花了七八两银子,京城居,大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