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要切的叶子擦干水分后放在一个小箩里,剩下的连背篓一起放在门后水缸边的凉快处。
这个时候天气干燥,叶子要保鲜,没其它地方可放,只能是那里了。
擦好的则带到蚕室去切细了喂了蚕,顺便清了蚕沙才回来。
便见两个人已讲完了,二伯和父亲也回来了,父亲在一边陪着说话。
两人婉拒了天开和禹寿请吃早饭的邀请,就要走开,天开和禹寿、张氏又说了大半筐话,送到祠堂边才回。
天开还是等包子热好后,亲自端了一碗到玉喜家去请客人用才算。
饭后,留下张氏饲蚕。倩倩跟母亲何氏一起,把头天用草木灰水煮过,且并泡了一晚的两匹葛布,跟要洗的衣裳一起,挑在桶里,带上木槌棒槌到溪边浣洗。
先捶洗好衣裳,再捶打漂洗葛布。刚漂好一匹,便见公公、二伯和父亲扛着摇枝用的竹竿,挑着篮子、油布等物事要到白蜡头那里打杨梅。便跟何氏说了一声,一溜儿跟过去。
她将裙子解开挂在矮点的树枝上,三下两下就爬到了七八尺高的杨梅树杈上,又往上去了两层,方才握着摇枝子用的竹竿。
竹竿的顶部钉进去一个弯钩,这是专门用来勾树枝摇果子下来用的。禹寿爬到另一棵树上。
树下铺着厚厚的油楮纸。两人用力摇,便听到簌簌的果子落地的声音。这一枝落得差不多,又勾另一枝,其实树顶都没多少果子剩下的。
这棵树没了再换另一棵,倩倩还唱着杨梅歌:“山歌好唱口难开,杨梅好吃树难栽,米饭好吃田难种,鲤鱼好吃网难抬。”
不知上到第几棵树的时候,她站在树枝上向坡下瞅了眼。站得高视野好,便见那群要去水源山观景的人,才顺着对岸山坡的路走去。
有几个人却又顺着田埂的小路向自己这边来了。仔细一看,却是买杨梅的那几个小子。
便提醒树下的天开:“公公,那两个小官人来了。”
天开往后面看了一会,便叫倩倩下来,毕竟在外人面前一个女仔爬树确实不怎么好看,保不好会被人认为没教养。
倩倩口头答应了,手却没停,双手握着竹竿不住地摇。
“好了,好了,快下来了,别人会看到的,传出去就不好了。”天开急着劝。
倩倩这才把杆子丢下来,泥鳅样滑下树,踮着脚跳过油纸的边缘,到了外围,穿上木屐。最后才系上裙子,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蹲下身来捡杨梅。
准备用来装杨梅的篮子有四个,两个藤编的,两个草编的。
那草编的想来是早饭后临时赶制的,有些粗糙,篮耳都没扭好,怪不得三个人那么迟才来。
先在篮子底部铺上一层绿杨梅叶子,才把深紫红色的杨梅整齐地码在上面,一层杨梅一层叶子。
杨梅娇弱,易碰伤,一伤就容易出汁水,汁水一出就易惹了蝇子来,如此很快就变味了,所以适合鲜食。
以前碰到下雨天不好卖时,家里要么用开水煮了后熏杨梅干,要么做杨梅酒,现在还存有一缸杨梅糯米酒没喝完。
那几人很快从田埂上走了过来,拱手打了招呼。
何济源望着那十几棵树干径两尺的杨梅树,细看那大树冠间似乎已无杨梅遗留,相信了倩倩说的数量少的话。
何济源问了下天开杨梅的品种。
“这是上好的火炭梅,是先父从永明岭里挖来的苗。”天开有点小得意。
禹寿早看到了,从草棚里拿了几个小板凳出来请几人坐了,拿了葫芦瓢取了水来洗了些端给两人:“先尝一下,这秋秋杨梅比端午的甜一些。”
又叫倩倩端水来给两个小官人洗手,倩倩二话不说,到草棚子里拿了个大点的葫芦瓢装了水回来,依次请几人洗了手,家里人也没落下。
自己也就着水洗了手,拿起一颗就放进嘴里,顿时一股甜多于酸的果汁溢满口中。赶紧抿着嘴,含着果子,慢慢吸着汁。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她也不是能时时吃到自家的果子的。
黄立魁尝了一颗,假装酸得疵牙,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倩倩偏过头去不理他。
见双喜站在树下,便拿了些果子予他。
双喜摆手:“小娘子,不敢!”
天开忙劝:“没事,一些杨梅而已,又不酸,吃吧。”
倩倩早在天开讲话时就将果子塞到双喜手里。然后直到一边,边吃果子边听周围人说话。
何济源与天开相谈甚欢,后者坐在他旁边的草堆上,两人讲的是杨梅的品种及种植要点。你一言我一语地有来有往。
一个说火炭梅果子稍小,另一个说糯米杨梅果子大,就是稍酸。然后又谈到作物的产量和收益。
“今年不行,雨水少,有的地方能赶水和车水的田还行,谷子一穗里有半穗是瘪谷还是好的,缺水的田里大部是瘪谷,耐旱的豆子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你们那里如何?”天开有些无奈地看着天,脸色不太好。
“还不是一样受了灾,只是我们那里的沟渠深广一些,又提前打了深井,总是可以赶水和车水。”何济源严肃地说。
“你们那里也是车水?”
“是的,只是用的牛多一些。”
“喔,用牛拉的啊,那一天要蛮多牛的吧?”
“还行吧,一天四班,一班要三四个。”
“那尊家蛮多牛的吧?我们这里都是人车。一家多的有两头牛,少的一头,没有牛的人家占三成还多,都不舍得用呢。”天开对养牛多的人家很是羡慕。
他是精于养牲畜的。
那牛别看是吃草,草也有很多种,哪种适合鲜用,哪种适合干用,苜蓿添多少,豆子多少,米饭多少,甚至是否加鸡蛋鸭蛋,加多少,都有个数。
几日篦一次毛,洗一次身。牛栏每日里熏几次蚊虫,牛虱子要如何防治,如何让牛长膘,都有讲究。
不讲究或不精细的人家,那牛从年头到年尾都瘪着肚子,肋骨都露了出来。
“就算三四头轮着用,拉不了好久牛就大汗淋漓,要卸下来休息喝水吃草料,不然几天就瘦了。”何济源微笑,似乎他自己经管过一样。
“喔,尊家养牛有什么诀窍么?比如说转车水的时候吃哪些草料。”天开准备取经。
“就是干稻草为主,加些春天里晒干的苜蓿草,加些豆粕、麻籽粕、饭和盐,十个鸡鸭蛋。”何济源的回答显示他确实管过牲畜,这个回答让天开点了点头。
何济源说的麻籽粕可不是芝麻油的渣,而是苎麻籽渣。
上村这边因为苎麻少,籽不多,所以不用来榨油,只是捋下来晒干了作粑粑和小食用。
苎麻种得多的财主家自然可以收了来榨油了。
两人又就其它作物的收成谈了一会。
倩倩吃了十几颗杨梅,感觉牙齿有些酸,才停了嘴。
眼看两人还要再说下去,玉喜派来请的人在旁边都等得不耐烦了,最后几人才起身道别。
杨梅总计才捡了三篮多,这还是把能打的都打下来,还是凑不满四篮子,让天开有些失望,不住地叹息今年年成不好。
倩倩在捡了杨梅后,又把几棵没有放蜡虫的女贞子树上紫黑的果子打了下来,分开盛了,要拿回去晒干。
到家一看,何氏已把葛布摊开在竹竿上晾好了,衣裳也浆好晾着。
去蚕房看了下蚕。这批蚕已过了二眠,再等二三天就要三眠了,三眠后就可以喂老点的整片叶子了。
看离中午还早,便跟着何氏一起背上背篓,到上闹子路上的棉花地里捡早开的棉花。
棉树叶子尚青,白色将开未开的棉花和棉铃还挂在树上。有些棉铃还很嫩很小,这样的很大可能是长不到吐花了,会在随后的霜降中冻坏。
两亩多地两人才摘了不到一背篓的棉花。
何氏边摘边嘀咕:“年成不好,怕明年柏崽的书费都凑不齐。”
倩倩看着似蔫了的棉花树,劝慰道:“好在热天多割了些葛藤,抽了一些丝还没有织完。还有那么多的丝没有织,麻没有受多大的影响,冬天若是棉麻织完了就织葛布,再不济也要织几匹麻纱供家用不是?”
“你不晓得,坏事是踩着后脚跟来的,冬日天冷,炭柴都要,你公公、奶奶要是咳嗽呢,都是要钱的。你看现在这片花,树子都要干了才摘了这们点,怕是过年的新衣都不够的。”
倩倩沉默了。
回来时正好碰到从水源山看玉带溪源头回来的那群人。
只见何黄二人人手一束火红的火棘果和野鸡果子(一种野果子,成熟后颜色通红),还配着几片虎耳草、牛耳朵叶子。
双喜提着的现编茅草篮子里面还有半篮子紫黑的秋地稔果子。
她便觉得好玩。但转念一想,两人到底还是孩子啊。
那一群人在经过周家塘时又到后面长满柏树的小岭观瞻了一回。而倩倩则跟着何氏匆匆回家,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中饭后天开带着禹寿去送杨梅,顺带送了一小罐杨梅糯米酒和一篮子青皮桔,而且拼命只收了两篮子的钱,另外两篮子是作为礼品送给何黄二人,毕竟人家买了自家几匹细葛布,一匹一两银子呢。
下午未时时分,玉喜叫了个佃户帮忙挑着杨梅和土产,何济源和黄立魁俩人骑马带着小厮去濂溪故里不提。
而那个空萤囊,也在他们出发前由双喜还给了她,想来那些萤虫也放归了吧。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秋蚕又养了十天左右顺利上山,随后一家人忙了好几天才把丝缫好。
这年秋蚕的茧跟春蚕差不了多少,虽然重量少了许多,还是可以织五六匹好绢。
秋季天气干燥凉爽,全村妇人女子都忙着晒大头菜、萝卜干,把白菜、杔杔菜洗净后晒得七八分干抹了盐收在坛子里,或者直接晒干做干菜过冬。
寒露收茶籽,茶子也是小年,平常一棵大树上累累硕果的,现在只能摘得到半篓子,比去年少了一半还多。
因着这样的年成,收茶籽后到山上捡槠实橡子栀子的人比以前多了许多,甚至很少人捡的鼻涕果(五眼果,即南酸枣)也有人捡捡回去晒成枣糕。
这种糕因为少糖而极酸,只能当做零食,若在肚子空时食用则会满肚子冒酸水,比没吃还难受。
同样的还有火棘果。尽管这东西在石头山上长了许多,红艳艳的相当惹眼好看,平时吃的人可不多,这回也被人打了果子回去晒干存用来备荒。
挖葛根的人比以前多了起来,打猎的人也多了,大家都在积极地备荒。
地里的大头菜叶子也一根不少地捡起来,洗净后跟菜头和菜根一起晾干存在咸菜坛子里。
豆地里掉落的豆荚也拾起来。留存的麻布、棉布和绢布都尽快出售换成稻谷存在仓里。毕竟冬日里挨饿的事大家都不想有。
至于开销,能用实物交换的就不花一文,盐这种相对珍贵的东西做菜时尽量少放。
还有人家相约到贺县用黄豆换谷子,天开带着尧寿、禹寿跟着去了两次,换了四担谷子和三十几斤盐回来。
这天上午倩倩跟着众人到高坳子那边的林子里捡了一背篓苦槠回来,砸了壳后,用麻袋装着泡在一个烂水缸里,带回了一小袋子鼻涕果。
家里还剩下几斤红糖,正好可做点酸枣糕。酸枣糕要放点紫苏叶子才好吃,这时候紫苏早已掉了叶子,还好有晒干的叶子和炒好的紫苏子。
果子先用水把皮煮裂,再剥皮把肉同核整个剥出来,然后用手搅几下,核就出来了,把核放一边,可以串起来做佛珠子或手串子。
剩下的果肉里面拌上研成粉的红糖和烘干后研碎的紫苏叶末儿、盐腌的干桂花,再捏成一个个扁圆饼子,放在洗净晾干的桂花叶子或橘子叶上,再放到外面风吹日晒几天。
等水分开得差不多后裹上紫苏叶粉用干了的叶子包起来收好,以后想吃时拿出来就好了。
倩倩满心欢喜地做酸枣糕的时候,张氏就用剩下的开水煮秋茧的茧衣和烂茧子、下脚料,煮好后将蛹取出,洗净后拧干晾干,再拉细搓成条条就可以纺绵线,也可以打绵线。
趁着有热水,倩倩又把几车丝用麻线扎好,放在开水里煮一会再吊起来,沥干水分,准备染丝自织色绸。
蓝色的靛蓝染料是已提前几天就调好在缸里了。把练好的丝拧干水分,放进缸里染透后再拧干,挂在架子上,颜色完全稳定后放进旁边的清水里洗几下。再拧干吊着晾水。
若是颜色不够深还要另染一遍。
把这些忙完,张氏也煮好了菜,是炖萝卜和酸豆角煎小鱼。小鱼是前天柏崽和同学放学后抓的。正好柏崽和几个大人差不多时间回来,一家人静静地吃过中饭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