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年在IcU监护到第五天的时候,他父母才得知消息,从外地急急赶来。
一对位高权重的人,穿着防菌服,心神不宁地进入特护病房。
程颂年双目忧然,正在静静看屋顶。
“颂年。”程母眼泪流进口罩,轻轻握住儿子没埋针的手。
程颂年疼得“嘶”了声,程母赶快松开手。
“颂年,你这是在盛北得罪了什么人?跟谁打架?告诉妈,妈给你做主。”
病床边,程父一双犀利的眼,不怒自威。
“颂年,告诉我他的名字和身份。”
程颂年沉默少许。
北舰周廷衍。
并不是大陆人,而是港岛人。
这还不是周廷衍的全部身份。
氧气罩下,程颂年的嗓音被放低。
嗓子干哑着。
“是我们惹不起的人,是背靠红色背景的人,是能把博物院翻新十个来回,还剩无数身家的人。”
程颂年闭上眼睛,不想回忆却不得不承认,“是我先惹的人家,觊觎了人家妻子——”
程颂年说不下去。
羞愧,愤恨,悔不当初。
“颂年你糊涂。”程母红着眼睛,心疼地蹲在病床边。
“从小你要什么有什么,自身条件也是一等一得好,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你这样去冒险?还能是仙女不成?是不是她先勾引你?”
“她没有,她对我避之不及。”程颂年有些急,也红起眼睛,“就是因为我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才以为什么都能碰,什么都能纳入囊中!”
娇纵和溺爱下长大的孩子,往往会忘记天高地厚。
而程颂年,他一直觉得,他的暗爱可以稳稳握在手里。
再喜欢,也不会失控,失格。
可在酒意与欲望里,当温沁祎的软腰握进手掌,程颂年的所有信念一瞬崩塌。
手心里的温软,她扑朔朔的眼睛,她身上像桃子一样的清淡香气……
那是比程颂年二十岁,第一次碰女人时,更加夺人心魄的勾魂。
只握着温沁祎腰身,就比他初次解女人内衣的搭扣还要颤动心神。
程颂年的x体验并不多,除了二十岁,就是二十五岁。
分手过后,至今多年,没再有过女人。
但是,在女人身上那种得到极致快乐的兴味,他还有印象。
可远远不及紧拥温沁祎,嗅着她体香来得悸动。
那是一种藏在衬衫,领带和西裤下,最原始的,无法控制的,燃起全身细胞的轰烈。
只想开始,不问结局,不计后果。
那日当时,程颂年就立刻有了反应。
压抑了很久的爱意与沸腾的x冲动,让一切一发不可收。
想抱着她。
越拥抱,越靠近,越想继续拥有。
程颂年毫不在意,温沁祎身上有周廷衍的痕迹与味道。
直到温沁祎扬手伤了他。
怒意,x欲,占有欲互相碰撞到一起,嘭得爆炸!
程颂年心脏狂跳,血脉喷张。
以至于冲动到忘乎所以。
“栽女人身上?”程父觉得不可思议,又无理可言,虽然这不像程颂年能做出的事,但他确实犯了错。
“今后你什么打算?”程父问儿子。
程颂年躺得全身僵硬麻木,稍一动,就扯起所有疼痛神经。
“离开这里,下到地方磨炼几年。”他忍着疼痛,半咬着牙,“原本我就不想来盛北。”
父母非要把他安排来。
商仲安要离开博物院的风声一起,他们第一时间给儿子占了位置。
程父沉沉点头,认同程颂年的打算,“也好,修身养性几年,再回市里。”
至此,程父再没问过关于周廷衍的任何。
程母终于看不下去,哽咽着嗓子哭出来。
扑到程父身上质问:
“老程,你光想着把儿子支走,那施暴者呢?该怎么惩治?明里不行,我们就来暗的,总之不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施暴者?”程父反问程母,“我们儿子就不算施暴者吗?”
程母重新站回到病床边,指着程颂年。
“老程,你看看你儿子身上有多少处伤,就这么放过施暴者?我们必须去做伤残鉴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此刻的程母,恨不得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周廷衍放在火上烤。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噼里啪啦往口罩里灌,“我一定让他进去吃牢饭,让他子孙三代不能考编,不得从政!”
程父双目怒中有火。
又狠狠压抑住。
“你以为我不心疼儿子?事发到现在,你儿子不理亏为什么不报警?最重要的,对方报警没有?
你想让你儿子一辈子背着强奸未遂的骂名?对方保护被玷污的妻子有什么错?这已经是他给你儿子留了活路。
既然对方敢下这么重的手,就证明他有与我程家抗衡的资本,甚至比我们还要强!”
病床上,程颂年抬起剧痛的胳膊,手指肿胀得不好使,一把蛮力拂开氧气面罩。
“我咎由自取,我活该,出去,请你俩出去,我要睡了,累了,好么?”
……
当IcU特护病房终于归于平静,程颂年闭上双目,睫毛湿润。
全身锥心之痛。
—
八月末。
盛北还是盛夏的样子,时节上已经入了秋。
天高云淡的一天。
程颂年再次踏入博物院大门。
和来时一样,他依旧西装革履,看起来绅士有礼,一表人才。
而这次,他是回博物院办理离职交接手续。
程颂年路过北院时,墙里传出一阵撕扯他心脏的女声。
里面的人应该是在打电话。
“弄不好我这胎又是儿子,每天都想吃酸酸的山楂糖葫芦,有时候做梦都吃。”
“白白,你都快生了,有没有问过同事是男是女啊?你们家商院长想要男孩女孩?”
是温沁祎的清甜声音。
那么熟悉,一墙之隔,却那么遥远。
程颂年脚步顿住,手指不由蜷缩,微微颤抖。
原来,温沁祎真的有身孕。
她那天没有说谎,她真的怀着宝宝。
如果那天他酿成大祸……
此时的程颂年更加看不起自己。
混账,用在他身上,无比贴切。
当程颂年再次迈出脚走路,更加沉重。
八月末,秋老虎,临近中午还很热。
忽然有人送进北院整整五束山楂糖葫芦,目测将近两百个。
糖葫芦进院时,都快化了。
送糖葫芦的人说,这是程颂年送给大家的辞别礼。
其实,是他想对温沁祎说声对不起。
每一根糖葫芦,把手那里都绑着一个小纸签,上面写着字:
对不起,祝安好,不再见。
等程颂年从院长办公室做完交接流程出来,再路过北院东侧。
那里有一个垃圾桶。
里面横七竖八,全是糖葫芦的木棍。
光秃秃的,都被吃得一颗山楂都不剩。
程颂年心里刚轻松一点,都要路过了,却看见垃圾桶上方最旁边,有一支一口都没动的糖葫芦。
他的心沉沉下坠。
是温沁祎碰的么?
程颂年拿出手机,特意查了一下,孕妇到底能不能吃山楂。
资料里,其中一条显示,山楂有引起子宫收缩的功效,过量食用易导致流产,或者早产。
程颂年几乎确定,这支糖葫芦,就是温沁祎扔的。
但他不确定,她是不接受他的对不起,还是有孕不敢吃。
程颂年苦涩笑起,一定是不接受他的对不起。
因为她一颗都没吃。
一颗总不算过量。
明明她电话里还说非常想吃山楂糖葫芦。
程颂年看着被温沁祎丢弃的糖葫芦,糖已经全部化掉,最后一滴糖液拉着丝落下。
完全露出里面被烫熟的红果。
程颂年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把糖葫芦从垃圾桶里拾起,就这么拿着一步步走出再也不会回来的博物院。
头顶,秋阳高照,无比晃眼。
程颂年不顾别人眼色,握着糖葫芦,走出博物院的高高门槛。
对不起,祝安好,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