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整个人现在异常的平静,平静的有些骇人,周边的宦官宫女俱是被其屏退,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这御花园的亭榭之中,身畔只有大伴萧敬侍奉于侧。
看着锦衣卫报上来的现场视频,再翻一翻这售后群中的聊天记录,观看了现场经过之后,弘治皇帝整张脸都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周围落针可闻,静的可怕,沉默半晌,弘治皇帝淡淡道:
“萧敬,此事你如何看待?”
一旁的萧敬本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着,听到弘治皇帝询问,微微躬身道:
“此乃陛下家事,老奴...”
然而此次,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直接被弘治皇帝打断了:
“此处只有朕与你一人,但说无妨,勿要搪塞朕!朕恕你无罪。”
听到此言,萧敬身子一颤,微微抬眼瞧了瞧弘治皇帝,旋即拜倒在地,以头触地,低声道:
“陛下...此事,建昌伯有些过了...若是不处置,恐怕朝野汹汹,难以善了啊....今日建昌伯拆了庆云伯的府邸,明日若是其他公侯恼了他....”
说到此处,萧敬不再言语,弘治皇帝转目看向萧敬,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冷冷道:
“继续说,朕斩了他?”
萧敬浑身战栗,连忙将头埋得更低了,惊慌道:
“陛下万万不可...二位国舅乃是皇后娘娘一母族亲,若是斩了,置娘娘与太子殿下于何地啊....”
言至此处,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弘治皇帝,有些迟疑道:
“只是两位国舅日子还是太顺了些....平日祸事,多有陛下善后,毫无后顾之忧,难免有些自大...陛下...美玉虽好....亦需雕琢啊....”
“那两个混账也配为美玉?!”
弘治皇帝勃然而起,见萧敬跪伏于地,战战兢兢,全身都在发抖,不由长叹,上前将萧敬搀起:
“萧伴伴,你起来,错的本就不是你....是朕错了!”
“陛下...”
老宦官萧敬泪眼婆娑,踉跄起身,望着弘治皇帝,刚想再言,却被其抬手打断。
就见弘治皇帝问道:
“庆云伯、长宁伯尚在宫中?”
萧敬略略迟疑,道:
“两位伯爷,晌午便带了两家子孙入宫,说是给太皇太后请安,如今应是还在仁寿宫内....”
“去将他二人召来...”
“诺...”
萧敬刚要转身离开,却听闻身后弘治皇帝又道:
“将午门外的诸臣,也全请到文华殿吧,开个午朝....”
“诺....”
不多时,老迈的周寿便与周彧在萧敬的带领下,来到了御花园,这二人脸上多有哀色,见其二人这副模样,弘治皇帝脸上微微变色,连声喝道:
“尔等将周辣之事,禀告太皇太后了?!”
周寿闻言,老泪纵横,跪伏于地,而周彧也是面有愤色,泪流满面,跪伏在地。
萧敬见弘治皇帝面露忧色,连忙上前低语道:
“奴婢到仁寿宫时,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面色极好,正与周家子侄一同吃着糕点呢,应是不知此事。”
弘治皇帝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再看向周家兄弟,便见周寿颤颤巍巍的从袖中抽出一部图鉴,扬了一扬,旋即放在了地上,俯首痛哭道:
“陛下不予臣寻凶也便罢了...何故欺臣....”
见到老周寿拿出图鉴,弘治皇帝脸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面色复杂,;良久,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将两位伯爷一一拉扯起来,有些无奈道:
“庆云伯...周辣之事,朕也很痛心....只是...你可曾记得,那仆人是如何交代那行凶之兽的?”
周寿面色悲苦,哭得失声不得言,一旁的周彧却是红着眼睛道:
“可召雷霆,顷刻间,五百米内尽为灰烬...”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又问道:
“那可有言此兽是如何离开的?”
周彧含着热泪道:
“家仆有言,此兽奔至一奇装异服之人身侧,那人凭空召出金环,一人一兽钻入其中,俱是消失不见...”
周彧话音未落,一旁的周寿却是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嘶吼道:
“陛下!此人此兽如今就在京师之内!此事已是满城尽知!陛下何故瞒我!”
弘治闻言,沉默无语,周寿、周彧面含疾苦,目光灼灼的看着弘治皇帝,面上多有不甘。
弘治皇帝沉默良久,幽幽叹了口气,认真的看向二人道:
“若那金环凭空出现宫中,那异兽再召雷霆,又当如何?”
周彧面上一滞,周寿嚎啕声戛然而止,二人呆呆的看着弘治皇帝,弘治皇帝微微摇头,道:
“朕又能如何?派京营抓捕吗?周辣带的可是八百重甲边军!”
闻言,周寿、周彧面色黯淡,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的看着弘治皇帝,一时,君臣无言。
弘治皇帝认真的看向周寿,一字一句道:
“庆云伯...朕加封尔为庆云侯,世袭罔替,此事作罢...你看如何?”
转首又看向周彧,道:
“周瑛身子不好,若是无子,可使长宁伯府过继个孩童到庆云侯府,朕,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皇帝的语气中,尽是无奈,老周寿嚎啕大哭,良久,方才颤颤巍巍的在周彧搀扶下,重新拜倒,口称:谢陛下隆恩。
见此,弘治皇帝再度起身将二人扶起,有些迟疑道:
“至于张延龄张鹤龄拆了庆云伯府的事....”
此言刚说了一半,弘治皇帝便见到二人面上俱是惊愕,旋即紧握着袖内的双拳,深吸了口气道:
“修缮府邸一应花销,皆由朕之内帑出,此外....”
弘治皇帝看了看一旁的萧敬道:
“萧伴伴...”
萧敬连忙垂首道:
“老奴在...”
“择一处皇庄,要良田超过五百亩的,赐予庆云侯府,作为补偿...”
“诺...”
二人这一应一答,直接将周寿、周彧看呆了。
周寿年迈,尚未反应过来,周彧却是瞬间反应过来了,连忙问道:
“陛下?!什么拆了庆云伯府的事?!庆云伯府怎地了?!”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的图鉴递了过去,旋即,那图鉴视频上,庆云伯府前庭的惨样直接在二人眼前显现。
老周寿见了自家府门变成了残垣,一时接受不了,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庆云侯!庆云侯...”
“大伯!”
萧敬眼疾眼快,连忙将其扶住,周彧也是连忙上前,又是呼唤,又是掐人中,好悬才将这刚进封的庆云侯抢救了回来。
“张...张延龄....欺人太甚!”
周寿痛哭流涕,一把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口中嘶吼:
“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周彧也是跪在地上,对着弘治皇帝痛哭道:
“请陛下为我周家做主!”
面对这周家二人,弘治皇帝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是淡淡道:
“一应补偿,朕刚刚已是言明,至于张延龄、张鹤龄的惩处....尔等随朕来....”
言罢,弘治皇帝径自往文华殿走去,周家二人闻言抬起头,见皇帝身形萧索的走向文华殿,不禁惊疑,旋即,也是相互依偎着爬起。
周彧小心的搀扶着自己大伯周寿,踉跄着跟在弘治皇帝身后,一同前往文华殿。
文华殿内。
众臣吵嚷,六部衙门,御史言官,内阁三位阁老,竟是俱已到齐。
弘治皇帝高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看着案头摆满的弹劾奏疏,以及群情激愤的百官,随侍在一旁的萧敬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肃静!”
登时,满堂静穆。
只是弘治皇帝尚未开口,百官之中,一人却是轻咳了一声,走出队列,抚袍跪在了地上。
有明一朝,其实除了皇帝登基、驾崩、祭天,臣子是无需跪拜的,仅需站着作揖行礼即可,而一旦有人跪下奏事,那这事情便严重了。
这人弘治皇帝认识,乃是户部主事:李梦阳。
就见李梦阳,高举双手呈上一沓厚厚的奏折,口中高喝:
“臣李梦阳弹劾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共列十罪,尽陈于此《应诏指陈疏》内!”
见弘治皇帝颔首,一旁宦官上前,将这奏疏取走,李梦阳高声道:
“臣弹此二人:招纳无赖,网利贼民!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
言罢,以头触地,不再做声。
弘治皇帝接过这《应诏指陈疏》,大致看了一番,其上将张延龄、张鹤龄定了十罪:
一罪:贪赃枉法、强买强卖
二罪:欺男霸女、逼良为娼
三罪:聚众恶仆、打家劫舍
四罪:广放高利贷,榨取民脂民膏
五罪:强占土地、刨田引渠
六罪:当街行凶,致人伤残
七罪:巧借家势,抢占盐课
八罪:敛财无数、私卖府中公物
(明朝朝廷赐宅,都是官宅公物,一应设施仅有居住使用权,离职或绝嗣、犯法,均会收回。)
九罪:抗旨不尊、殴打天子亲军
十罪:目无君父,无人臣之礼
这条条框框、洋洋洒洒,少说得有五六千字,竟是条条都列有实证,若是常人,怕是一条都够秋后问斩的了。
弘治皇帝缓缓合上奏折,面上毫无波澜的看向阶下的李梦阳,淡淡道:
“以卿所奏,当如何处置?”
李梦阳闻言,仰头看向御座之上的弘治皇帝,不由高声喝道:
“按大明律!当斩!数罪并罚,便是凌迟也受得!只因其乃皇亲,此刑有辱皇室威仪,因此,可酌情改判秋后问斩!”
‘秋后问斩’一词一出,登时,群臣骚动。
弘治皇帝面皮微微抽搐,秋后问斩?
这特么不就是秋后吗?
尚未言语,便听着殿外小宦官高声奏道:
“启禀陛下!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到了!”
弘治皇帝眸光一转,冷声道:
“带进来!”
口谕下达,不多时,披头散发,一身凌乱的张鹤龄,与身着素衣麻服的张延龄便在一众锦衣卫的跟随下,进了这文华殿。
见殿中百官聚集,张鹤龄战战兢兢,身子止不住的发抖,脚下一个趔趄,直接跪伏在地,口称陛下。
而张延龄则是毫不在意的缓步走到殿中,打眼瞧了瞧身畔跪在地上的李梦阳,微微对着御座上的弘治皇帝作了个揖,口中惊讶道:
“姐夫...嗳?这都在呐?这人跪着干啥?犯啥错了?”
犯什么错???
李梦阳当即再次一头触地,高声道:
“臣请陛下秉公执法!”
此言一出,身侧百官队列瞬间又是走出数人,俱是御史言官,尽皆跪伏于地:
“臣附议!恳请陛下秉公执法!”
张延龄一脸懵逼,附啥议?
旋即便听到御座之上的弘治皇帝冷声道:
“将这二人的精灵球收了!”
殿中宦官闻言,走上前来,从颤颤巍巍的张鹤龄身上取出装有‘壶壶’的精灵球。
待到张延龄身前时,张延龄不满的从兜中将自己的精灵球掏出,交到了太监手中的托盘上,口中嘟囔:
“不就是拆了个房么....”
殿中瞬间落针可闻,旋即便是群情激愤,越来越多的朝臣皆是出列跪倒,皆是:臣附议,恳请陛下秉公执法!
老周寿与周彧更是拜倒在地,高呼:
“请陛下做主!”
看着一时乱成一团的朝臣,弘治皇帝额间,逐渐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细汗,冷声道:
“锁上!”
殿中众臣闻言一愣,却见那收缴了张家兄弟精灵球的宦官,逐个将托盘上的精灵球拾起,握起其上的凸起,将之旋转了一圈。
这精灵球便犹如屋舍一般,会自行在其内演化成适宜精灵生活的环境,以便精灵休息。
而其状若球,只是红白之间有一凸起,内有按钮,只取轻轻一按,即可将其中精灵放出。
而若是寻常,其中精灵也是可以随意走出精灵球的,只是这精灵球上其实还有一处按钮,却是少有人注意。
那便是这精灵球凸起之处,其实是可以旋转的,只需将其轻轻一转,便可将精灵球锁死,若不转回,其中的精灵便再无法擅自跑出。
当然,实力强劲的精灵,是可以直接凭自身之力,强行冲爆精灵球的。
只是能达到那样实力的精灵,大明朝目前还没有。
而且一但如此,这精灵便不再算是被收服的精灵了,其他人也可以选择强行收服,因此,并不会有什么精灵愿意如此做。
见所有精灵球都已经被上了锁,弘治皇帝见张延龄竟还是一脸不知错的站立在朝堂之上,不由暴喝道:
“拉下去!先打八十廷杖!”
听到八十廷杖这个词,张鹤龄身子猛地一颤,一滩黄色的液体,自其身下流出,一股骚臭味顿时在殿内弥漫。
他被吓尿了....
八十廷杖啊....
会死人的!
这廷杖乃是皇帝处罚大臣的一种常用的刑法。
廷杖顾名思义,宫廷之中的杖刑。
廷杖一般是由栗木制成,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
这铁皮之上,还有倒钩!
一棒击下去,行刑人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
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三十下过后,人就基本重伤了。
挨过五十下的是战士,七八十下还不死的很少见,那就是超人了。
不少受刑官员,即便不死,十之八九的人,也会落下终身残废。
廷杖最高的数目是一百,但这已无实际意义。
五六十下,大多数人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弘治皇帝登基十载,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对臣子最是宽厚。
从未用过廷杖,怎会突然想起这个?!
张延龄闻言也是错愕,慌忙道:
“姐夫....”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听那跪伏在地的李梦阳道:
“臣弹劾!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殿前失仪,罪加一等!”
张延龄听了,哪里还不明白,就是这家伙在自己姐夫面前告自己黑状?
当即便想冲过去踹李梦阳。
然而刚抬步,还没踹下去呢,便觉得肋下一紧,直接被身后的锦衣卫按在了地上。
“拉下去!”
弘治皇帝见这厮还是不知悔改,不由面露怒容,冷喝道:
“着实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