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四野虽是日本人,但是普通话却是非常标准。
宋佩领:“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井下四野:“你快死了,别来有恙才对。”
宋佩领:“你倒是知道我快死了,也不来送我一程。”
井下四野:“人终有一死,现在死和以后死没有区别。”
宋佩领:“有,童颜就不能现在死,你收手吧!”
对面迟疑了几秒,反问:“你真的以为是我做的吗?”
宋佩领:“不是你,是谁?”
井下四野在电话那头再次迟疑了几秒,他道:“佩领,你认为月亮为什么存在?你又为什么是个坏人?为什么会死?”
宋佩领颇有些无奈,这人还是那么不着调。
宋佩领半开玩笑的问:“你这精神病院医生是跟病人待太久待傻了吗?”
井下四野在那头轻笑一声,又说了句没来由的话。
“这个月的月亮没有下弦月,你也不是个坏人,你更不会死。”
宋佩领没力气再和他开玩笑,她问道:“童颜这次出事是你做的吗?”
井下四野又在那头笑:“你觉得是吗?”
宋佩领无奈一叹,说实话,她自己也拿不准,因为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井下四野伤害童颜和薛子冀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帮她撒气的话,井下四野两年前根本不需要朝薛子冀开那一枪,更别提现在她都快死了,还对童颜下手。
这时,井下四野又说了句无厘头的话:“佩领,你说…会不会你我的设定就是两个坏人,所以我们不会有好结局。你会死,我也会死。”
宋佩领直觉头疼,她望着空白一片的天花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和慨叹:“井下四野,我要死了。”
这一次,对面的井下四野没有说话。
宋佩领看向暗室隐藏门,轻轻叹了声气,在她第一次做完化疗认知到自己真的要死的那一天,她就放下了,一切都放下了。
仇恨、嫉妒、身份、荣誉、前程、过去……很多很多,包括她望而不得的……爱情。
她向井下四野再开口时,口吻带了份请求的意味。
“两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童颜不恨我,也请你勿念过往,不要再对她动手了。”
二人再也无话,电话挂断前,井下四野最后留了一句话。
“想将她置之死地的人,是她,不是我。”
宋佩领不明白井下四野这话是什么意思,而靠在暗室门背上的童颜,就更不能理解。
说来,井下四野和她只在两年前绑架薛子冀的时候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可井下四野的语气,却有一种很懂她的意思藏在里面。
还未等童颜来得及思索井下四野的话,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宋佩领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四个老人年纪都在80岁以上,想来,这就是他们和宋佩领的最后一面了。
门外的说话声不大,也非是多么壮阔的哭泣声,他们只是像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坐在一起聊聊家常。
奶奶:“佩领,你上次不是说奶奶做的芝麻汤圆不够甜吗?这次奶奶又做了一些,你要不要尝尝?”
爸爸:“妈,佩领吃不了,您给我尝尝好了!”
奶奶:“那不行,我特意做给我孙女吃的。”
爷爷:“哼哼!你想吃上这老太太做的一顿饭啊!那可是难于登天想得美,我这么多年可都吃不上一口。”
外公:“别提了,总比我家这老婆子好,上次研究了一道黑暗料理,说是跟什么小红薯学的,巧克力灌肥肠,这么恶心的东西非要逼我吃。”
外婆:“你个老不死的,吃不死你。”
妈妈:“好啦好啦!你们一群人怎么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宋佩领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笑着看着他们。
天知道,她这一刻有多么的想活下去。
她一直以为这段时间以来,她看淡了生死,以为这29年的时光活出这番模样已经足够了。
可是当胃癌被家人知晓以后,家人的爱意将她包裹之时,她那颗向死的心,又活了。
苦难的并不是病痛,而是明知必死无疑,却生出了活下去的希望。
无力,是在死神面前不得不跪下求饶的感受。
这样的感受,童颜两年前经历过。
在薛子冀送进抢救室后,医生下达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
她在抢救室门外跪了很久,很久。
她向死神请愿,向死神交易,向死神声嘶力竭的哭喊。
薛子冀活过来,是死神给她的奇迹。
童颜此刻坐在画板面前,抬起了握紧画笔却还发颤的右手。
她看着沾染了颜料的笔尖,看着笔尖在手心里不停发颤,脑子中思绪纷乱万千。
她明明要画的是宋佩领,可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薛子冀浑身是血的模样。
死亡的冲击感,是扑面而来的暴雨,亦是暴雨过后湿透了永远不会变干的衣服,它们黏在皮肤上,一生,都脱不下来。
潮湿、阴翳、难受、苦痛,撕不掉,扯不开,拧不干。
活着的人沉溺于思念之中,如溺水,也如坠入沼泽。
沉落,沉落……
直到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童颜思绪纷乱繁杂,她拿着画笔的手指发颤得越来越厉害。
直到屋外传来一男人的声音,沾染了颜料的画笔“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师父!
童颜恍惚回过神来立刻望向暗间房门。
屋外的声音,如同晚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温柔而又舒服。
“佩领,好久不见。”
薛风站在病房门口,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而来,为他留下一道温暖的剪影。
“师父,你终于肯见我了。”
宋佩领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她真怕,等不到了。
宋家人很有眼力见的为两人留出了空间。
薛风将白色风信子放到床头柜上,宋佩领抬手问:“可以给我一支吗?”
薛风点点头,摘下一支白色风信子放进她手心里。
宋佩领看着手中的花,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师父还记得我最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