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沿着山路爬行。公路开裂,石块拦路,路边的民房倒塌,有受伤的人缠着布条或拄着拐杖,稀稀拉拉等候在路边,血迹渗到脸上嘴上、衣服裤子,伤员?牙裂嘴,亲人满目含泪,一片惨状。看到越野车过来,纷纷招手,示意要搭车。魏玉辰深皱眉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杨连长自言自语地说:“哎呀,车坐满了,县城的路通不通,还不晓得……”仿佛在给魏玉辰不命令停车一个理由。他扳动着方向盘,蜿蜒向前。
志成说:“幸好,灾民没有拦我们的车。”
杨连长说:“我们的车是进去的,如果是出去,相反方向,肯定要被拦了。”
越野车走到一个道路岔口,一边通往坝上州的首府,一边去往雪寨县。赵耀叫道:“停车停车,连卫星电话。”大家看看手机,信号全无,越往震中走,情况会更差,不用卫星电话肯定不行了。找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土地,拿出后备箱的卫星电话,赵耀开箱、支架子、打开开关,一阵鼓捣。志成看卫星电话屏幕加上电,一阵闪烁,隔了两分钟,顺利地找到了信号。大家欢呼,马上拨通了贵西省信建公司应急值班室的电话。
徐度的声音传来,有一些时滞,音量大却不很真切,得全神贯注听,“魏总,你是安全的嘛?好好,坝上州和雪寨县的通信全部中断了,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按应急预案,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各地的客户,政府的、军队的、企业的、事业单位的,反馈回来的消息,各项服务都发生了中断、掉线的情况,要求我们尽快恢复。对于雪寨震中,我已经从两个方向,调集了四支队伍,火速赶往灾区。有一支队伍是涪城的,他们的干部员工上午正准备迎接你调研,地震来了,马上脱了正装,换上应急服,拉上装备,出发得最快。现在的问题是,州政府和县政府的应急办公室,还没有联系上。另外,坝上州分公司的员工,有多少生命财产损失,还在联系…….”
魏玉辰用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举着电话的话筒说道:“卫星电话跟着我走,往震中来的让救灾队伍联系我,其他的归你调度。我们这里有四个人,派一个人去州政府那边,我直接去雪寨。”
徐度着急地在电话里喊:“赵耀,你接个电话!你们千万注意魏总的安全。今天晚上雪寨上预报有雨,这两天都有雨,千万做好保暖,那边比锦城冷多了。车上有没有食物,你们有没有吃的……”
魏玉辰说:“顾不了那么多了。过两个小时,同你和四支队伍再通一次话。”
魏玉辰放下电话,赵耀马上说:“魏总,我在这里拦车,去坝上州政府,当联络员。我们的坝上州分公司,还有二百多名员工和家属,肯定受了灾,第一时间有省公司的人到达,好协调和帮助,员工才有归宿感。”不等魏玉辰表态,赵耀对志成和许波说:“魏总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魏玉辰拍拍赵耀肩膀,“好的,你去合适,州里是一级政府,志成和许波同他们打交道的经验不如你。”说完,拉开越野车的车门,抓了两瓶水,放到赵耀手上,“饿了只有喝水了。”
赵耀笑:“饿不死我的。”
越野车继续向前,赵耀站在分岔的路口,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
志成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说:“上天保佑,后边救灾的车,有往坝上州的,拉上耀总。”
李芳芳和颜如玉的身影浮现到脑中。她俩在锦城,想必是安全的,有没有在找自己,担心着联系不上后面的安危?志成内心忐忑,不知灾区危险多大。现在同她们守在一起,不用奔波在这条路上担惊受怕的,有多好。
越野车颠簸,杨连长一路不停地叫:“魏总坐稳。”志成和许波像两个皮球,颠上去又落下来,屁股震得生疼,腰险些扭断。
走了不多远,路不通了,塌方的泥石流横亘在开裂的路面上。幸好,不久上来了一小股部队,带着推土机,一路清障。越野车乖乖地跟着部队的尾巴,在傍晚时分赶到了雪寨县城。天色阴暗下来,冷气袭人,山雨欲来的感觉。志成拉紧了外衣的领子,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雪寨县是一个旅游县,这段时间正是旅游旺季,招引来不少外地游客。他们大多穿着旅游的休闲服,看得出不是当地人,当地居民一般穿少数民族服装。此刻,游客同当地居民混合了,聚集在安全的空地上,忙着支帐篷,一片闹哄哄的。县政府在县中学校的操场上,搭建了地震抢险的临时指挥部。深重的暮色中灯火通明,油机发电的声音震耳欲聋。
志成强打精神 ,陪着魏玉辰去县委县政府报到。许波提了提往下滑的裤子,紧了紧腰上的皮带,对着志成苦笑。魏玉辰挺直腰杆,昂着头,不但不拉紧外衣,反而脱下来交给许波,又把衬衣的两粒纽扣解开来,同时挽起了一截袖口。志成赶紧递了一个眼色给许波,两人学着魏玉辰的样子,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忍着寒凉和饥饿,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在外围问好了谁是县里的领导,魏玉辰拨拉开一堆人丛,志成和许波紧紧护着,好不容易凑到了县委书记跟前。县委书记正在给旁边四、五个人讲话,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发电机隆隆的背景音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听不见,可两片嘴唇一直没有停。魏玉辰站了几分钟,终于逮到了县委书记换口气的当口,身子往前又凑了凑,靠近对方的耳朵说道:“书记,我是信建公司的,来向您报到。”
县委书记可能没有料到一个陌生人讲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冲到跟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手一挥,“什么信建公司?没有看我正在忙吗?是来要物资的?去去,找下面的人登记。告诉你,物资紧的很,帐篷发完了,没有没有……”
魏玉辰一脸尴尬,多半没有料到县委书记不知信建公司,误以为来添麻烦的,态度生硬。志成往前挤了半个身位,大声地用普通话吼叫,力图盖过发电机声响 :“书记,我们抢险来的。通信网络、专用网络、信息项目,我们能尽快恢复。我们的队伍正在路上,带着物资的。”志成连珠炮的吼声,镇住了县委书记和围着他的几个人。志成转头向那几个县委书记的下属说到:“通信的恢复要靠我们。可我们不清楚情况,包括中断情况、路况、应急点,我们…….”
县委书记听懂了,一拍脑门,再定眼看了看魏玉辰“意气风发”的状态,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喜悦:“好啊,原来是搞通信的。正愁这事!晚上九点,你们派个人来,参加今晚的第一次会议,各方通报收集的情况,指挥部部署下一步的工作。”
魏玉辰说了一声好,向县委书记伸出了手。县委书记没有伸手回应,志成用尽力气提上饥饿的肚子下散淡的丹田气,又大声说道:“这是魏玉辰书记、总经理,信建公司一把手。在出差的半路上,马上调头赶过来救灾的。我们到得早吧?”
县委书记一听,伸出了双手,同魏玉辰紧紧握在一起。
志成拉了拉许波的手臂,“开会是不是要通行证?这么大个指挥部,我们挤不进来。”许波说:“对对!给通行证,多给两张好吧?还有,哪有县里的电话号码本,我们抢通了,可以打电话报告!”
魏玉辰打卫星电话的时候,许波作记录,志成同杨连长躲一边,讨论今晚怎么过。雪寨县全城黑灯瞎火,有发电机的地方,才透出一起亮光。最亮的地方是县城中心广场上,县医院、县中医院设置的临时医院,已经开始运转,伤员源源不断地送过去,忙乱得像大城市春节的菜市场。临时医院的灯光明明暗暗地映着志成和杨连长的脸,盖住了奔波一天的满脸菜色。
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气温变低了。雪寨县的晚上,俨然冬天的感觉。志成脚板被冻住了,冷得发抖。
杨连长声音细若游细,上下牙打着寒噤,“我有一个战友,转业分配到这里的武装部,找他一定能搞点吃的东西,弄点过夜的东西。战友之间的感情没得说。可这电话不通,他在哪里找不到。要不,我去指挥部和武装部找找?”
“要找多久?你走得动?”
“不知道。”
“魏总过夜可以睡越野车上,把前排座位放倒,可以将就。我们三个人没得睡,可以挤在后排。问题是,这么冷 ,没有被子,还没有吃的。魏总冻着饿着,怎么指挥救灾?我们承担不起这责任啊。”
“一会儿魏总去指挥部开会,让许波陪着,我俩去找被子和吃的。找游客要,他们能给一块布或一片面包,能对付一下就好了。”
魏玉辰和许波刚刚去往指挥部,志成和杨连长相互扶着,跑到游客集中的空地去“化缘”,外衣淋湿,瑟瑟发抖。空地不空,布满了帐篷,游客们在帐篷中席里而坐,相互靠着取暖。最先进一个帐篷,挑开蓬门,脚留在外面,伸进去上半个身子。志成正想开口,黑暗里二十来双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过来,志成突然丧失了开口的勇气,低下了头,脖子和身子同时往后缩。杨连长见状,有气无力把志成往身后拉了拉,伸进帐篷半个身子,孱弱地说道:“各位朋友,我们是来救灾的,走得很急,没有吃的盖的,谁能借点,我们的队伍明天就到,到时加倍奉还……”
帐篷里一片沉寂。大约是震级太高了,游客们惊魂未定。
一连掀了好多个帐篷的门帘。有人在黑暗中说:“指望救灾的给点吃的盖的……这反了!”志成绝望了。
杨连长说:“我们去居民区吧,居民区里有人,这么冷的下雨天,肯定有人窝在家里的。”
志成惊叫,“政府说有余震,不让住家里!”
“你傻啊,所有居民都那么听话?听我的,选那些没有破损和倒塌的房子,肯定有人。”
两人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到了居民区,果然有一些窗户门,露出微弱的蜡烛的光亮。志成喜出往外,“保估保估!”
又敲了几家的门,回回闭门羹,志成再度绝望。杨连长说:“再敲几家,不行,我们还去找指挥部!一定给魏总搞点东西回去。”
“啪啪”几声拍门之后,这一家的门里传出了一个苍老男声,“谁呀?”
志学会了杨连长的“话术”,“老人家,打扰了,我们是救灾的,麻烦开了一下门。”
门开了,蜡烛的光晕里,一个老头裹着厚厚的大衣出现在门口。杨连长弯着腰,不住点着头说道:“老人家,你没有受伤吧?家里有没有要收拾的,我们可以帮忙。”
老头摆手,“不用不用,好好的,下午社区派人来过了。”
杨连长小声说:“那…..有没有可能给我们点吃的盖的?我们走得急,没有吃的盖的,过不了夜。明天,明天,我们大部队到场 ,加倍奉还。”
老头一脸不信任地看向两人,“那么多人房子坏了,还有好多游客滞留。该捐的都我捐了,家里没有留。”说罢两手一摊。
杨连长说:“能不能再找找?老人家,我们真不骗你。今天一整天了,除了早餐,粒米未进…..又冷又饿。”
老头说:“抱歉抱歉。”
志成拉了拉杨连长,“算了算了…….” 两人沉重转身,不知下一步怎么办。
身后,老头并未关门,他忽然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志成忙转回身,“信建公司,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公司。老人家,这是一家大公司。通信方面和系统方面能不能恢复,全靠我们。”
老头向前一步,猛地一拍志成的肩膀,“怎么不早说?我儿子在你们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