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格尔的沉默让陈润熙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讲述下去。
这是痛楚和梦魇,不仅仅是芬格尔一个人的,还有施耐德教授。
陈润熙没想到以前的施耐德教授会是那副样子,跟现在的执行部负责人截然相反。
不过现在施耐德也不是执行部负责人了,他的位置被贝奥武夫免去了。
陈润熙很想问一句“后来呢?”,他用尽全力去克制。
“你想问后来怎么样了,对吧?”芬格尔看出了陈润熙的想法,“想问就问,没事的。”
陈润熙点点头,问:“你是怎么离开那座岛的?”
“我不知道。”芬格尔苦涩地笑着:“我忘了很多事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好吧,老大……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我这种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安慰。”
“老大……”
芬格尔不管陈润熙的言语,继续讲述道:“记忆清晰后是在我们下潜的海域,我不知道怎么回到那里的。施耐德教授就漂在我身边,他好像是死了,但实际上还活着。那是他的言灵,能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将自身消耗降到最低。”
陈润熙沉默着,安静听着。
“我背着他回到冰面上,后来的事情就是回学院了。我整个人的状态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学院派遣了新的队伍去往那片海域,没有发现那条龙类,但找到了EVA和其他队员的身影。在格陵兰海海底,存有大面积的冰层,目前没有采集的技术。他们被永远冻在冰层中,不见天日,大概是死了吧,可我相信他们还活着。”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废物了。我压根不具备屠龙的资格,龙王的强大绝非你能想象的。那玩意不像诺顿,是个容易失去理智的傻子。也不像夏弥,至少夏弥还是一位不错的姑娘。”
“施耐德教授在经历过那次任务后,彻底加入了龙类的对立面,他向校长申请,不再教学,转去负责执行部的事情。格陵兰海那次,我们总计20人参与任务,只有一个半存活。我是那一个,施耐德教授是那半个。如果不是我背着他穿过冰原,大概率他连那半条命都保不住。”
“我知道我杀不死龙王,但别人可以。所以我加入了校长的计划,给校长做事。那次行动里,我们所欠缺的是远程支援,你知道的,我炼金技术一直不错,开发不少杀招。但这些杀招在面对龙王是不值一提的弱小,我想更多人活着,希望以后不会有谁因为这方面的问题而失去生命。”
“我创造了诺玛,并将EVA放在核心里,这样我无聊的时候还能去找她喝点酒。”
“因为我的堕落,学院加入了一条新的规定,情侣不能一起下水执行任务。”
“说来也有点好笑,我这种连考试都过不去的废物,校规都背不全的小角色,居然对这一条记得那么清晰。”
“事情的全部就是这样子了。我堕落是我自找的,但陈润熙你不一样,你没必要跟着我一起堕落的。当然,我也不是说堕落没什么不好,确实能让我少很多烦恼。你看,我压根不用进入执行部,不用考虑很多事情。以前就帮校长和副校长跑跑腿,研究些诺玛的新功能,后来就是监视路明非。日子就这么过着,也挺好。”
“可是我也害怕,害怕日子就这么过到人生的最后一天。我还是有遗憾的,我多希望哪天能把他们的尸骨从海底带回来,我也想再见一次那只龙王。利维坦,它的名字叫利维坦,一辈子躲在海底的玩意。我现在就是个烂人,不过也能当那么一会儿野兽,你说我这头野兽发起疯来,能不能在那家伙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芬格尔不说话了,往死里灌自己。
酒精能让他暂时性地欢快些,至少没那么难受。
他也想戒掉,曾经尝试过不依靠酒精而活,结果是每天半夜都被噩梦惊醒。
就像楚子航逃不出那个雨夜的高架桥一样,他也逃不出格陵兰海。
这么多年,他很想回去看看,却从来都没有勇气出发。
他时常回想,如果那天晚上自己没喝酒,能保持理智,做出较为正确的判断,是不是EVA就能安全,他要是听施耐德教授的话,早一些或者晚一点下水,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这些胡乱的想法压根没有意义,倒还不如喝酒,喝多了就自然而然地睡着。
以前的他不怎么喜欢记录什么美好的瞬间,他是别人镜头里的主角,卡塞尔学院精英,断代式的无敌,卡塞尔学院猫王,要跟他跳舞的姑娘能排起长队。
后来他拿起了相机,用这些事情去打发时间,美好的事情他记录过不少,但他更愿意去拍下一些别的瞬间,有些滑稽可笑却更值得纪念的瞬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为狗仔的,又是怎么因为钱而发愁,开始弄一些赌盘,渐渐地就成了现在这副吊样子。
“老大,我能问下,你到底把路明非当作工具还是朋友?”陈润熙忽然问道。
芬格尔神情呆滞了一瞬,他把玩着酒杯,许久后叹了口气。
“朋友吧。”他说:“最开始是想把他当工具的,慢慢就成了朋友。能处成朋友,不单单是性格的原因,更多的是一种……打个比方吧,他是个废柴,我也是个废柴,一个废柴看到另一个废柴能杀死龙王,实现理想,会觉得很开心。”
“你有想过,他可能并不想当什么救世主的。”
“也许吧,但我没得选,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工具和另一个工具。我是自愿的,他是非自愿的。”
“可是老大,他没有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
“你想说的是他没有仇恨,对吧?”芬格尔明白陈润熙的意思,他欲言又止,随后什么也没说。
话都在酒里,一杯接一杯。
看来今晚能睡个好觉,至少没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