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自渠和高空南下,逐千里山河刮进盛安城,掀起腥风血雨,春日紫明宫,草木丰茂,园中鸟雀盘旋,依稀听到远处传来声音。
杜鹃鸟许是想听故事,落至宣政殿脊兽,因殿内皇帝咆哮声,殿顶一块琉璃瓦颤抖坠落,于朱红门槛砸出震惊声。
“啪!”宫人小荷顷刻心惊肉跳,以闪电之速捡起瓦片以求活命,还是被晖帝一言定死,血溅殿门前。
小荷死不瞑目,何人可控制风刮下瓦片,暴戾恣睢的明帝退位不足三月,新任帝王晖帝便开始残暴昏聩。
宣政殿静谧,跪着的深绿色、绛紫色、绯红官袍身影中,探出一张十九岁少年面孔,他长眉入鬓角,一双杏眼柔情,偏带坚毅。
此人便是户部尚书江晏清,自程煜死后,他升任尚书,户部账本清晰有序,毫厘不差,从未出现贪墨之事,今日他却被弹劾,江晏清望晖帝:
“陛下,田赋方增两成,又增一成,百姓如何承担得起?难道要他们勒腹厌食吗?”
晖帝还未出言,站在龙椅右侧的内官张兆神情不满,正是他弹劾江晏清渎职,因江晏清不忍百姓重赋,晖帝令二月收齐田赋,国库迟迟不进账,好不容易征收的税赋,还被崔恒岭门生周思礼夺走,进崔氏私户。
张兆得晖帝信任,比孟松青还要权重,他早已和张嫣禾、崔恒岭、周思礼一党,为弄权贪墨,他将目光投向百姓和户部尚书:
“江晏清,没有银子,若狼烟起,饥荒民困,何来银钱发军粮?”
张兆恭敬神色又看晖帝:“陛下,江晏清若无法胜任户部尚书,不如贬他为侍郎,令周思礼为尚书,想必很快填充国库。”
清官皆心惊,这不是第二个程煜吗?崔恒岭便是林修元,没有明君坐镇,百姓苦难,官场洪水,天下战乱,只会周而复始。
晖帝才智谋略和阴狠算计皆不如明帝,只学会明帝昏举,眼神透露对人命漠视:
“江晏清渎职懒务,违朕旨意,忤逆犯上,贬官流放,发配岭南,周思礼任户部尚书,一月之内,朕要看到银子,除盛安城,令各州知府尽快纳赋。”
这人穿件绯红色官袍,极阴险的脸上,一双眼尽显贪婪,他便是周思礼,本是浪荡公子,因表姐张皇后才可进入朝堂。
晖帝先前忌惮皇后外戚壮大,眼下便重用此人,周思礼已是兵部侍郎,又成为户部尚书,激动道:
“谢陛下,臣定不负所望。”
江晏清此前被崔恒岭构陷受杖刑五十杖,身子骨渐差,却坚持上朝,他已被晖帝下旨流放,想为他的兄弟谢驰北做一次努力,在禁军押他之前,将晖帝收到却不愿商议的消息,以命做赌公布在众人面前:
“陛下,欷雀族王爷请我朝准他与曦王和离,曦王平叛渠和之乱,免幽州百姓陷战,乃有功之臣,还望陛下准二人和离,令曦王归国。”
晖帝信任李元漾,却收到和离请求,穆锦安谢驰北若归来,朝堂岂不听此二人言?
晖帝阴险心思被江晏清揭穿,本想问责为何知此事,想起谏议大夫可以看奏折,隐忍怒气:
“江晏清,李元漾为质多年,朕令穆锦安驻守渠和,乃防李元漾再叛。”
孟松青做晖帝老师那么久,未发现谢煦是如此昏聩之人,他一瞬恍惚,心中焦急为百姓,洪亮声音传至晖帝心头:
“陛下,江晏清为官清廉,忠心不二,他谏言规策,何至流放?您方登基四月,田赋三成,此举失尽民心,请陛下收回旨意。”
“周思礼浪荡无举,结党营私,与赵王来往甚密,将田赋挪至崔恒岭私宅,人证物证皆在,请陛下严查。”
崔恒岭一怔,不知是何证据落在别人手中,他为官已久,练出波澜不惊心态:“陛下,臣绝无贪墨,既有人证,臣愿入大理寺和刑部,以证清白。”
张兆立刻明白崔恒岭之意,进言:“陛下,刑部卢衷瑜刚正不阿,便令他主审此案。”
晖帝借机除去江晏清,便是了却谢驰北后路。
卢衷瑜乃卢笙冀嫡子,与朝中卢笙壑为一门,卢崔相互扶持,晖帝尚需士族支持,他明知此局,却毫不犹豫:
“就依张内官所言,江晏清发配岭南,再敢求情,江氏全族流放。”
江晏清心中不耻以和平之名要挟女子,若待忠臣皆如此,何人愿效命?他父亲江潇白方被派去岐州,有人迫不及待陷害他,凭何要为此昏君卖命,他摘下官帽,待禁军上前将他押出殿外。
孟松青想岔开话题救江晏清,俨然被晖帝和内官等人堵嘴,百官知令卢衷瑜查案,明白晖帝是想除去江晏清,皆不敢求情。
大殿走上来一位身着深绿色锦袍男子,年约二十二岁,他身形“娉婷”,面容俊秀,一双狐狸眼魅惑,活脱脱病美人,此人便是徐宜冰,他说话掐着嗓:
“陛下,欷王派人执和离书,一路过幽州、燕纪洛豫,河赢蒲梓,盛安等十一州,高声宣告他和离之事,长樱街百姓皆围视欷王亲笔和离书,加盖王印,已张榜三日,天下皆议此事,还望陛下准他们和离”
徐宜冰是谢驰北死士羡余从太庙救出来的良民,他父亲被送杨梅的铁骑踩死,本想找程煜报仇,但没有机会,程煜终被穆锦安所杀,他心中感恩,提着脑袋谏言。
徐宜冰留在晋王府许久,宫中选拔乐师,他歌喉极佳,被选入宫中,常给晖帝唱曲,晖帝怜惜他,令徐宜冰成为户部主事。
晖帝冷眼瞧徐宜冰,当初让其有机会站上朝堂便是错策,竟敢当众言此事,百官都在等看戏,他进退维谷,神情愤怒:
“十一城?让朕势成骑虎,令百姓议论朝政吗?谁出的主意?如此蛮横无理?”
薛泽承觉晖帝算计穆锦安,穆锦安为何不能令晖帝进退维谷,十一城,简直出口恶气,抬眸进言:
“陛下,欷王被公主打败,觉失颜面,不肯与公主相守,您便成其意,允他们和离。”
晖帝思忖该如何破此局,和离书是李元漾所写,天下皆知此事,百姓定会议论他。
身旁内官张兆仗晖帝宠信,将心底盘算说出,此言也令诸多朝臣震惊:
“陛下,曦王尚有穆氏,南宫氏两族,她不会有此胆量,若说此计,定是晋王所为,他身为亲王,滞留外族多月,不知可存二心,勾结外族叛国?”
“晋王府还有诸多孤儿,有他们做把柄,晋王不敢带曦王回城,请陛下令薛泽承押送孤儿进宫。”
大殿瞬哗然,裴韫方死没多久,张兆便登场,构陷朝臣,贪墨田赋,沆瀣一气,此刻竟以孤儿为要挟。
孟松青站定脚步踉跄,也因上年纪,不敌春寒料峭,他感染风寒多日,本就虚汗发冷,又引发咳疾,还要听此惨无人道之语,难忍心底愤恨:
“张兆,你敢出此奸计,陷陛下于不义?”
张兆想除去晖帝最信任的孟太傅,他都已掌握兵权,把持朝政只是早晚的事,正愁抓不住孟松青把柄,今日便送上门来,他眼瞳一眯,说辞即兴而来:
“陛下,孟太傅之女与晋王有婚约,孟太傅如此偏袒晋王,晋王勾结外族,难道孟太傅也想叛国?”
“孟太傅年岁已高,若被晋王欺言,犯下谋逆之事,有损您威名,他毕竟是您的老师,不如,令孟太傅告老还乡,好生休养。”
梨花飘落至宣政殿,亦可发出巨响,百官心口紧张跳动,皆在等待晖帝开口,若晖帝听信奸佞连自己老师都处罚,可见其凉薄。
许岳山血溅金殿,袁清河被构陷,江晏清被杖罚,被贬,诸多事情,百官对王朝君王,只有失望。
晖帝脑海充斥多年回忆,当年他不受宠,没有强大母族依靠,教授他的第一任老师很快摒弃他,后来遇到孟松青,觉这位老师任劳任怨,怀一颗赤诚之心,教授他君子之礼,君王治国之道,他写错字时,孟松青会手把手耐心教他。
明帝想查功课,他背不出四书五经,孟松青会耐心解惑,留在府内直到夜半子时,他便背的比从前快些。晖帝射艺是孟松青亲自教授,不比穆锦安箭术差。
晖帝与孟松青有三十多年情分,明帝不曾疼爱谢煦,在谢煦心中孟松青不止是他老师,还如父亲一般。
晖帝在做太子之前,能在皇族中保全自己,全凭孟松青细心教导和谋划,孟松青花在谢煦身上时间,比自己儿女还多。孟松青一头银发,皆是为谢煦筹谋熬心所生。
极其心虚微弱一句话,却强烈攻击在百官心头,晖帝不敢直视孟松青:
“孟太傅劳苦功高,近来多犯咳疾,且回府休养几年,薛泽承率禁军去晋王府,押他们进宫。”
凉薄寡义,帝王无情,意料之中,孟松青从未想到亲手培养的晖帝,不仅没有成为仁德君王,还成为暴君。
他教出来的学生要挟持孤儿,孟松青只觉心中愧对那些孩子,早知如此便不该扶持谢煦,孟松青从帝师变成刽子手,何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