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话,让沈清婉心中十分唏嘘。
虽然太后说出这些时语气平淡,但是听在沈清婉耳中,却只觉得字字泣血。
太后,哪里是当真从容赴死,不过是从小被教育家族荣耀背于己身的无奈罢了。
她不能动皇后,也不会动皇后。
此刻,沈清婉私心里觉得,皇后,当真是她见过最蠢最坏的女人。
许是沈清婉眼中的心疼太过显眼,太后觉得十分有趣。忽然情绪又重新高涨了起来。
她让沈清婉起身,重新坐到她的身旁。
侧坐在榻边,沈清婉只觉得,比起自己刚进来时,那股糜烂的味道更重了几分。
她不知,那是将死之人特有的气味,太后在后宫纵横半生,这场独属于她的人生大戏,终究也快要落下了帷幕。
沈清婉看着太后,突然想起了太后刚刚说了一句让她十分意外却又重要的话,喃喃的开口:
“太后刚刚说,原本指望皇后搅乱后宫,祸乱前朝?”
太后笑的和善:“是啊,哀家原本是指望她的。
只是,谁知她却那样无用,如今哀家这指望,只能落在你的身上了。”
沈清婉不解,太后虽与宁煜不甚亲近,却到底也是她的孩子。
太后的心思,又怎么会是……
太后瞧见了她的疑惑,突然靠近了她。
声音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话,这样小的声音,即便是最好的暗卫在偷听,也是听不到的。
她说:“哀家告诉你一个皇帝都不知道的秘密,你要不要听?”
太后声音哀怨悲凉,只这一句话,就让沈清婉整个人的身子都渗出了冷汗。
她的瞳孔微微颤抖着,看着太后说不出话。
太后却不管沈清婉的反应,眸中闪过怨恨,贴着她的耳畔说道:
“皇帝,并非哀家亲生。”
只这一句,就让沈清婉遍体生寒,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后。
太后继续说道:“皇帝一直以为他是哀家亲生的,可惜,他并不是。
哀家怀着孩子的时候,先帝醉酒,不顾哀家反抗,强要了哀家。
第二日,哀家便腹痛难耐,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
可那时,是哀家有机会晋位的重要时刻,哀家又怎么可能错失了这次机会。
便买通了太医院没有上报,而是继续假装孩子无事,每日保胎药一碗不落的喝。
直到要分娩时,悄悄从宫外抱回来了一个孩子。
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这个狸猫,最后还真的成为了启祥的太子。哈哈哈!
你也知道,宁煜是最在意祖宗礼法的,每天最自豪的,便是他皇室的血统。
殊不知,他的祖宗,保不齐是村口捡破烂的,而非他整日祭拜的历代先帝。
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好不好笑?”
太后笑的眼睛眯在了一起,将眸中的哀怨遮挡的看也看不清。
沈清婉被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怎会觉得好笑。
太后却不管她的反应,自己笑的开怀。
她笑着继续说道:“所以,先帝害哀家没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皇帝害哀家眼睁睁看着母族没落,忍着亲侄女给哀家下毒。
你说,哀家该不该恨?该不该盼着有人能让启祥永世不得翻身呢?”
沈清婉不可思议的望着太后,她甚至一时接受不了太后的话。
宁煜……竟然是宫外抱来的野孩子……
太后费力的抬头望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
殿内的灰尘在阳光的照耀中,上下沉浮,微微打着旋儿。
太后直直盯着,有些恍惚,她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先帝强要她的那日……
那是个阴沉的天儿……
紫熙城的宫墙在斜阳下拖出长长的阴影,这样的阴暗让人看着心中很是不舒爽。
当时还是宜妃的太后住在海棠宫中。
床榻之上,锦被凌乱,宜妃面容惨白如纸。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几缕发丝黏在毫无血色的唇边。
刚刚那噩梦般的场景如鬼魅般缠绕着她。
她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
先帝醉酒后的狂暴,不顾她有孕之身,强行将她按在榻上索要。
她的哭泣、哀求、挣扎、阻拦,皆如螳臂当车。
先帝发泄完自己的欲望便起身离去,只留她自己空洞着眼神,不敢接受刚刚的一切。
次日晨光微熹。
钻心的剧痛如同潮水将宜妃淹没。
温热的鲜血浸湿了床榻。
孩子,没有保住。
宜妃死死抓着身下的锦被,却只浸染了自己满手的鲜血……
那般绝望,太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再回忆一次。
思绪流转,太后又回到了现实。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依旧能感受到那日,孩子在自己体内死去而流出的鲜血的温热触感。
太后思绪回笼,沈清婉也从震惊中走了出来。
她静静的望着太后。
回忆起自己初见太后时的模样。
沈清婉突然发现,自己自打进宫,虽一路升迁,却也都是一步一步谋算的结果。
与这个斗,与那个斗,终究是一番厮杀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唯有在太后这里,自己仅仅是卖乖卖惨,便一路顺风顺水。
即便皇后因自己被幽禁,太后还是愿意在自己身陷冷宫之时帮扶一把。
她那时也有过疑惑,自己虽然演技尚可,整日里立与世无争的人设,可太后作为上一届的宫斗冠军,怎么对自己一丝疑心也没有,反而认准了自己是真的乖顺无争。
原来,太后不是没有看透,而是纵着她。
纵着她在后宫折腾。
纵着她将后宫拦住自己前路的女人一个一个铲除,包括皇后。
纵着她将手伸到钦天监,伸到前朝。
纵着她一点一点的为承乾铺路。
沈清婉自以为瞒住了太后。
殊不知,她这点算计,也正是在太后的算计之中。
沈清婉一直认为自己心计无双,今日才知,哪里是无双,不过是自己太过自大狂妄。
自以为算计了所有人,却不知,背后有一双识破一切的眼睛,清清楚楚的看着这一切。
甚至,偶尔还会拨动一下事态的走向,让她走的更稳,更快。
沈清婉只觉浑身发凉。
还好,还好太后是这样的心思。
否则,只怕从一开始,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再度起身跪倒在地,心悦诚服的叩首:“臣妾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