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起风了
「风起」
仲家军骑兵营受命去支援耶律赫真,行军的五天里,几乎每日都能接到西辽战讯。
因有了城防图,城外驻兵营粮草兵器仓很快被洗劫,断了王庭护城军队粮道,军营将士连夜入城或退逃。
将军哈勒卓带骑兵守城,往城墙泼水,再借连日大雪结成冰墙,无法攀爬和架云梯,抵御了几日攻击。
耶律赫真无法破城,索性驻扎在城外,等候雪过天晴和援军。
接到此次军报时,逢着日暮大雪,仲家军兵将正在草原腹地河畔扎营休整。
仲义坐镇镇北军大营,带兵的是冷玉笙——少年时都是做陆鹏举或者何擎副将,这是他头回挑大梁带兵出征。
意思也很明显,新练的骑兵精锐重师要交给他了,此战既是展示更是考验。
李骞做了副将,而裴靖带中军殿后,负责后勤或者突发事宜,沿途每隔五十里屯一部分粮草补给。
计划中,耶律赫真攻城应该很顺利才是,于镇北军来说,只发兵而不用作战才是最好的结果。
接到圣旨后,新受封的胡人国主反而不急了。
——
支了烛台,燃了篝火的营帐中,冷玉笙阅过军报丢到火堆里烧掉。
“耶律赫真是指望本将军给他攻城呢。”
他撩开帐子瞧了瞧外头纷纷扬扬大雪,已经分辨不清东方倥偬山轮廓:“咱们更不着急,今夜就在此歇着。”
李骞诺了声“是”,连忙出去安排。
火堆中树枝噼啪炸裂一声。
冷玉笙抬手烤着火,转向身边坐在棉蒲团上的人:“阿嫣,依你看,雪还要下多久?”
杨烟正捧着碗热汤在喝,这几个月每日都有滋补汤羹给她,即使行军途中也不例外。
怕膳食营做不周全,冷玉笙将任务交单独给了小兵刘北。
刘北每日便能额外领十文钱,还能多出半个时辰偷懒时间——去守炖汤炉子。
守炉子时他会偷偷雕琢那块桃花玉。
杨烟几次撞见,水汽氤氲的“咕嘟咕嘟”声中,少年执着刻刀和凿子,眯着眼睛一块块认认真真凿下碎石,仔仔细细清扫干净。
那样温柔又干净的眼神。
一年多时间,一块玉石慢慢变成一对粉色镯子,连边角料都被他仔细收拢起,拿砂纸打磨成一粒粒水滴或者球形珠子。
可一被人瞧见,他就害羞地将东西藏起来。
杨烟也不过问,任由他将小秘密放进自己的洞穴。
而即使偷着做自己的事,刘北也没炖坏一碗汤。
今日原地休息后,他便冒雪去水边敲冰下网,很快扯出一网草鱼,挑了最胖的那条煮给杨烟。
围观的士兵皆惊叹:“刘北,你竟还是个捉鱼大王!”
刘北嘿嘿一笑,炫耀:“我家乡就住在乐马湖边,捞鱼还不是家常便饭?”
杨烟吸溜吸溜喝完鱼汤,将碗放下,才答:“北风就要起了,只怕还得两三日。”
一只手已经探过来,给她正了正狐毛帽子,紧了紧黑熊皮披风。
等她像个狗熊被牢牢裹住,才满意地寻个缺口伸进披风握住她的手。
一丝温热传递到他手上。
冷玉笙极满意:“总算养白胖了些,手也没那么凉了。”
“天天大吃大喝,不胖才怪。”杨烟哼哼鼻子,只有两只晶亮大眼睛露在外头滴溜溜转悠。
“胖点好,瘦子熬不过朔北的冬天。”
隔着厚厚皮毛,冷玉笙拥住她,缱绻蹭着支在她耳边的红色狐尾。
“哎!哎!干嘛呢,旁边儿还有大活人呢……”
角落里人声嘟囔着响起,杜风戴着皮帽抱着暖手炉,笨笨从地上起身,实在没眼看行军路上的卿卿我我,摇晃着迈步出了帐子。
侍从小马连忙将他屁股下坐的虎皮垫子卷起,一并带走。
-
冷风卷着雪花飞入营帐,冷玉笙若有所思盯着翕动帘子。
半晌才道:“果然起风了。”
“楚辞!”他唤了一声。
头戴斗笠,一身落雪的铠甲男子闪现进来。
“夜里会有大风,叫兵将装填土袋压实帐篷御风。再检查一遍辎重,煮些咸肉热汤和豆子茶分吃,巡逻时切记防走水。”
“是。”楚辞也领命离开。
冷玉笙又盯着火堆神游起来。
看他似有心事,杨烟问:“殿下在想什么?”
“阿嫣,你给杜风出过主意?叫他折子里继续跟父皇打小报告,耍小聪明?”
冷玉笙拾起一根木棍,往火中搅了搅。
“哪有什么小聪明……”杨烟也伸手到火上烤,“是为镇北军考量,参军若跟元帅一心,圣上如何能放心?帝王事事洞明、掌握大权,才能给边防军施展机会。”
冷玉笙却想起那日雨中二人相拜,气得撇嘴:“为镇北军考量?我怎么瞧着明明是为杜公子考量,叫他早日升官回京——姑娘是以德报怨,大爱无疆了,我们却……”
“所以,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选我还是选杜风?还是选——”
“我自然是为了你呀。”不等他说完,杨烟便捧起他有些粗糙的脸颊,“我们之间还用解释这些?”
“不是。”冷玉笙垂下眉眼,不说话了。
“你若非要我选站在哪一边,那就是——”杨烟抬手指了指帐顶,“天道。”
“杜风是绑过我,伤过我,但不是敌人对不对?”她反问。
冷玉笙目光流转,刚要扯出笑意,又被打断。
“来来来,喝豆子茶!”着铠甲披大氅的高个青年携着雪花,满面春风闯入营帐。
冷玉笙立刻讥讽:“萧指挥,跟父皇了那么久都没学好规矩?能不能门口知会一声再进来?”
“再等会儿豆子茶可就要冻成豆子冰了!”萧玉何咧着白牙笑答,敞开披风将怀里捂着的水袋塞给杨烟,“刚出锅,暖手。”
“谢——”杨烟话音未落,水袋又被抢走。
“她身边儿是没人了吗?用得着你关心?”
冷玉笙揪开水袋木塞,将咸芝麻豆子茶倒入汤碗又端给她,转头问萧玉何:“将军不应趁此机会嘘寒问暖,拉拢拉拢手下士兵么?”
“是邱道长叫下属……”萧玉何闭嘴不说了,识趣地转身离开。
刚出帐子,就听他唤了声:“胡医师,你也来啦!”
胡九本回转要走的身子迅速被萧玉何扳回来,热情送入营帐。
讪讪端了一锅肉汤放到冷玉笙跟前。
“金神医叫小的送给殿下的。”胡九说完抬腿就跑,愣是没被冷玉笙踢着。
杨烟瞅瞅小王爷手中水袋,又瞅瞅面前的一锅汤,“噗嗤”笑出声来。
——
几天前,昭安帝册封耶律赫真的圣旨不是张万宁送来的,而是萧玉何。
他不仅来宣了旨,还被临时封了个先锋官指挥使参与此次战斗,硬塞进仲家军做百夫长,相当于和杜风一文一武派了两个参军。
想起那一瘸一傻还得好吃好喝供着的两个门神,冷玉笙就觉当下这兵是真难带,京中宫里那位爹,更难哄。
而让杨烟没想到的是,胡九也带着草药跟着来了。
隔了快一年再见面,他一本正经拱手向她:“国家有需,匹夫尚有责。朋友有需,岂有不陪之理?”
杨烟雀跃着拍他肩膀:“好哥们,够意思!”
她又拉着胡九问了一通闻香轩情况,得知小骡子长得比如意都高,已经能拉磨干活。
他还带来个重磅消息——“李年儿成了大掌柜,竟公开以闻香轩为嫁妆招婿。”
杨烟乐了,的确是那姑娘的风格,真会折腾。
可有人绷不住了。
楚歌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急着问胡九:“她什么时候招婿了?”
“人家姑娘又没婚约,招个婿怎么了?”杨烟反问。
楚歌默默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开军营大门,走去鲜水河边。
胡九拿眼神询问杨烟,杨烟示意他先回去放行李安顿。
待他走了,她才往河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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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枯黄昏灰衰败中,楚歌抽剑一下下捅着冰面时,听到头顶有人提醒:
“再戳你就漏下去了。”
楚歌才见脚周已延伸出许多裂纹。
他没理她,却匍匐下身子,慢慢挪到岸边,坐到树下用袖子擦剑。
杨烟觉得无趣,从树上爬下来,蹲到他身旁,托腮问:“离京这么长时间,你没给年儿写信啊?”
“她不会理我的。”楚歌这才抬起脸庞,消瘦又邋遢,胡须似许多天未刮。
“那姑娘脾气就那样,火爆,而且是非分明。明明是你先不要娶她的,一个大男人欺负人家小姑娘,怎么现在反悔了?”
杨烟挑了挑眉毛,直接讲明。
虽然嘴上不提,这几个月她也在观察他,见他话越来越少,每日沉迷练武,也不爱凑热闹了,自个儿折磨自个儿——便觉得楚歌不像玩弄女子的人。
“话是我说的,可……”憋了那么久,男人终于寻到个能倾诉的契机,将剑迅速收回鞘里,“可不等我讲完,她就跑了。”
“可你不是不想娶她,一是你怕出来打仗有个万一,耽误姑娘青春。二是也不想叫她每日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徒增神伤。”
杨烟替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楚歌“呵”了一声,以手搓了搓头,叹道:“小道长可真会说话,我嘴太笨,怎么都讲不明白的东西,你给我捋了清楚。”
“楚大哥,我觉得你想多了。”杨烟才道,“年儿不是那种人。”
“嗯?”楚歌疑惑。
“她才不是离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姑娘,即使你远行,哪怕是——啊呸呸,她也不会期期艾艾茶饭不思。她要的,只是一个承诺吧。”
“跟她相处呢,就该直来直去些。你这样退缩,她反而觉得你对她不够专一坚定。你可是将年儿的心都伤透了。”
话都说毕,杨烟起身打了打衣上灰尘,准备离开。
“阿……阿嫣!”楚歌却叫住她,“你了解她,帮我想个法子?别……别回头真叫她招来个乌七八糟的男人。只怕,只怕等我回京,孩子都生一窝了。”
“她是个火爆脾气,又不会武功,万一别人受不了,会欺负她。”他补充。
杨烟憋住笑,转过身:“你确定吗?那不得多多投姑娘所好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