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片」
这是哪门子的姐姐?明明萧寂桐比她年纪要小一些。
怕不是又一个来找她算账的。
杨烟灵机一动,瞬间改了口:“嫂嫂,你来了!”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寂桐还没言语,后面的小轿中,萧夫人被侍女搀扶出来,向前一把挽住女儿的胳膊。
“小姑娘嘴真是快得很,咱家姑娘还没出嫁呢,就赶着叫上嫂子了?”
妇人声音不轻不重,却眼见含了愠怒,又向寂桐道:“这家掌柜看来不会做生意,咱们去别家看看?”
杨烟低头吐了吐舌头,抬起头便笑道:
“夫人,怪我昨个儿睡糊涂了,迷迷糊糊认错了人。还以为是常来采买的李家夫人,看您家姑娘这身段长相,也是富家娇养,以后准是达官显贵家的主事夫人。”
萧夫人没搭理她,背后的侍女替主子开了口:“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姑娘?是东边萧府!我家姑爷可是新科状元郎,还用你提什么以后?”
杨烟只干笑一声,没继续应答。
却听寂桐握了握母亲的手:“娘,听说这里的香露满京城难见,不妨你先去别的铺子看看,我搁这边挑挑。”
萧夫人便柔声交代:“喜欢什么就买,你别不舍得。”又叫寂桐的贴身侍女照顾好姑娘。
寂桐点了点头。
待萧夫人的小轿离开,杨烟便引她进了院子。
侍女乖乖的候在铺子里,甘姐儿给她端了茶水。
“把所有品类的香露香膏还有肥皂珠子都包一份赠给萧姑娘吧。”杨烟交代甘姐儿。
“不用,我——”寂桐刚想说什么,杨烟只对她道:“总也得给夫人个交代吧,算我给你的赔礼。”
她又叫甘姐儿去煎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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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允明还在房里读书,杨烟便带寂桐去了自己的西厢房。
“地方着实太小,姑娘莫要嫌弃。”杨烟拿袖子扫了扫书桌前的凳子,请她坐下。
“杨烟,我不是来找你茬的,你别害怕。”寂桐摘了帷帽端正坐下,望着她轻道。
“我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杨烟也挪了个凳子过来,和寂桐相对而坐,“以前假扮男子,的确欺骗了萧姑娘,是我不对。”
“但出来混江湖市井,我也有难处和考量。我不像姑娘有父母兄长疼爱,只能先顾着自己。或有得罪姑娘之处,还请海涵。”
“你知道我不是来问这个。”寂桐急地开口。
“你先听我说完嘛。”杨烟捧了她的手,撒了个娇。
趁她没反应过来,如蹦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接着说:
“虽没有亲兄长,但在七里县,也就是苏毓的家乡,我和他敬过天地拜过神,是结义的兄妹。他母亲教我制香谋生,我是亏欠他们的。”
“所以我答应他母亲,扶持他进京考功名,是为报恩。现在他夙愿已偿,干娘泉下也能瞑目。我和苏毓自此恩义两清,以后,大哥就交给你了。”
“不是……”寂桐好多话都没问出口,就让杨烟连气都不喘地把话说完了。
“哪有那么多不是,是姑娘把事情想得复杂了,不妨想简单些。苏毓是君子,不会做不合礼义之事,你应当了解他,也该相信他。”
寂桐想到之前苏可久也这么跟她讲,要她“信他”。
两人竟像串通好了一般。
但不等她想明白,杨烟继续扯:“我就是个混不吝的,上不了台面,自然也不会和状元扯上什么关系。而且我不用养活他了,你瞧我多自在。”
“我有我的生活,我的铺子,身边还有别的朋友,不会无聊到去纠缠你们。所以,萧姑娘,你尽管放心。”
“你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真高兴兄长的人生能遇着像你这样的好姑娘。”
“你真这样想吗?”寂桐极认真地问。
“你说呢,嫂嫂?”
杨烟也一本正经起来,平额向她拱手施礼:“多年并肩同行,义其实大于恩,虽有遗憾但也不悔。 只愿你们能琴瑟和鸣,白头偕老,风雨同舟。”
是极郑重的交托。
“可我总觉你的话半真半假。”寂桐沉思了下,才道,“我弄不明白。”
杨烟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其握成拳头。
“姑娘听说过‘莫求真,休觅假’的俗话么,越想抓住什么,手里绷得太紧,反而什么都装不下。真假只在一念,既已放下,又何须分明?”
寂桐似乎懂了。
甘姐儿端来了还沸滚着的茉莉香片。
是窖藏的烘干新茉莉,混着白芽茶叶,煎出淡青色茶汤。
离老远就能闻到水面缭绕而出的香气。
“茶汤之味在烘焙熬煮,生活亦然吧,何必追问花叶摘自哪处枝头?姑娘当向前看才是。”
寂桐望着碗中青绿愣了愣神,两人默默喝了茶。
侍女来禀报说夫人的轿子又过来了,寂桐便起身戴了帷帽要告别。
杨烟送她出院子进了铺子,做出正挑选香露的样子。
不过片刻,寂桐却指着一瓶蔷薇花露问她:“你既说向前看不要我分明,你们又何必分明?”
——
冷玉笙本只带了一个营五百人去筑城,一路走一路收兵,到了檀州俨然已成了一千余人的队伍,剿的粮草也装了几十车。
五月初时,清州王府亲卫浩浩荡荡数百人也赶来汇合。
又有各地想要从军的男子源源不断投奔而来。
边防兵力本是不足的,城墙修得也极慢,突然的兵力扩充叫工事进展飞快,似乎不出三个月,就能完工。
“行军行了一千里,收兵收了两个营。”——成了一则叫百姓称道的大新闻,传回宫中却变了味。
皇后看了呈报怒斥:“支出京城也不老实,果然狼子野心,这是要造反么?”
王成闻声提醒:“娘娘,‘狼子’是不能乱用的。”
她便支了王成去宣宰相,对外称是商量太子大婚之事。
宰相到来后只对皇后说了几句话,便解了她的心结。
“小小杂役兵尚撼动不了禁军,娘娘反而不应削弱他,还要在圣上面前吹捧他。由着他壮大下去,圣上必起防心。”
“一路剿匪也得罪不少官员,下回将他派到那些人的地盘上干苦力就好,不用废娘娘一兵一卒。”
“他不是想娶个下九流么?娘娘或许该推着他去娶,到时圣上还会青睐他么?既无圣上护着,又无外族撑腰,荣耀不了太久。”
皇后沉吟许久,点了点头:“相公说的是,不过最后一条,本宫有其他法子了,你回去安生等着嫁女吧。”
“娘娘且请放宽心,城墙修不修得好,也得另说。”晏渚道。
——
冷玉笙来那段城墙前转悠几回了,望着坍塌的碎块一脸发愁。
最近几日命人填补之前半圮的城墙,工事也是由心思缜密的楚辞亲自盯着,完全杜绝了偷工减料,可砖块还没垒完,又塌了。
命人昼夜守着,也没见什么人来捣乱,似乎有什么力量从内部将城墙缓缓撕裂开。
“不知哪处传来的谣言,说地底压着神物,上天叫城墙开口给蒙人入侵让路。”已着黑漆战甲成了营指挥的黄兵来汇报。
“这是恶意造谣,在拆主子的台。” 楚歌道。
冷玉笙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人家说的有错么?年年反复塌方,既没本事修好,就勿怪谣言。”
“可这样传下去,恐边境不稳。”
“地下压着灵物?”冷玉笙想了想,忽然笑了下,“那便掘地三尺看看吧。”
楚歌得令刚要转身,又被叫住,冷玉笙交代: “明日再掘,叫周边住的百姓都来围观,也把邱大仙叫来。”
楚歌和黄兵都退下后,他又往塌掉的砖堆上踏了踏,觉得脚底有些松散。
“王爷,您喝口水。”极柔美悦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冷玉笙抬手,一个牛皮水袋便塞进他手里。
面前的女子一身素雅白衣,面如娇花照水,眸子皎洁似含泪。此刻又向前一步,从袖中掏出香帕给他擦汗。
似被这么照顾惯了,冷玉笙喝过水把水袋塞回给她,头也没抬,蹲下继续翻看砖块。
“顾内侍刚刚从京中到了。”见他看得认真,女子犹豫许久才道。
“顾十年来了?”冷玉笙终于抬起头,站起身要去往营帐。
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她:“小白姑娘,没事儿多去瞧瞧楚辞,他一直惦记着你呢。”
女子愣了愣神,低头跟在冷玉笙后边回了营。
顾十年回禀王府修缮接近完工,一切顺当,他便来这边支应,又捎来信笺。
“除了老吴的,还有吗?”冷玉笙接过信又问。
自打上回寄信给杨烟已快一个月了。
顾十年摇了摇头。
冷玉笙面色已经不太好,拆信看了看,神情更加凝重。
上回老吴来信说有人砸了闻香轩,他才派了谭七去护卫,这回又多了几个乞丐行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姑娘果真多灾多难的体质么?
总叫他担忧害怕。
但顾十年屁股后头很快跟来一道圣旨,叫他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是昭安帝诏他六月临时回京参加太子婚仪的旨意。
他兴奋地走来走去,不一刻便奔出营帐,迎着旷野的夕阳奔到坍塌的城墙面前。
看着一地狼藉,嘴角又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