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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

赤影出,血光现。

-

赤影阁。

子夜,大殿。

灰白发髻赤色内侍袍老者端坐中央,另一黑袍戴罗刹面具男人抱剑立于身侧。

几个黑衣杀手于殿内执剑,护在老者身前。

他们在等人。

劲风穿堂而来,衣袍掀起,老者眯了眯眼睛。

再睁开时,殿内已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

同样一身黑衣黑发,几乎融入阴影。

满脸血污,形如鬼魅。

“叛徒!”

老者的手倏然一紧,握着的八仙椅扶手立刻粉碎。

飞镖和细针已密密麻麻先至,黑衣杀手们又执剑向他攻掠而来,凶猛而快如雷电。

似已熟稔所有招数,他腾跃格挡躲避的身形迅疾如影。

手中同时弹出数条旋转着燃着火的暗器,火光交织成赤色弧线。

当这影子掠过众人,他手中暗器已悉数没入各黑衣杀手眉心。

这是!赤影!

赤影出,血光现。

“你!”老者惊讶,却不是向他,而是向身侧的罗刹面具男人。

但不等那男人有反应,老者已执剑刺向殿内孤身而立的年轻叛者。

-

即使隔了漫长光阴,老阁主朱卫的剑仍寒光四射。

在他极快的闪避中,还是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他的脸。

眼前顿时血雾弥漫,几乎看不清周遭。

死在最后一步,挺好。

他这样想着,反而滞住动作,等着朱卫了结他多年的罪孽。

血又溅了他满脸。

他惊诧抬头,隐约看到一个黑袍人影立于朱卫身后,一剑洞穿了这个已把持朝堂二十年宦官的心脏。

最后关头,他的师父,一个永远戴着恶鬼面具,沉默寡言盯着他训练,动不动就拿缀满铁狼牙皮鞭抽他的人,同样背叛了赤影阁。

“娘的!厌倦了这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

这个凶狠男人摘下面具,只留下一句话就消失在了清晨的浓雾里。

他知道师父也许是去死,也许是去活,都是随心而已。

赤影阁到底已成过去。

-

晨曦的微光中,他洗尽一身血污,以黑布裹住伤溃的脸,一步步走出困住他半生的囚笼。

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终于有了践行诺言的资本,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手中握着个破旧香囊。

算来,离开她已快两年。

今日,恰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他想她了。

——

刘子恨夜半从树间惊醒,脑中混沌着一些旧梦。

多少年了,依然习惯住在树上。

只有一匹马、一个包裹,孑然一身。

那些白日从不会回忆的阴晦过去,暗夜里还是如附骨之蛆般噬着他。

只能靠回忆些欢乐的事情来驱散。

他从胸口摸出个陈旧扇穗,结的玛瑙宝石却因长久摩挲而有些发亮。

是少女晶亮带笑的眸子望着他,说: “宝扇赠君子。”

他竟也曾快乐过。

可某些心绪积压在心里十几年,无法连根拔起。

在过去每次看到、后来每次思念起那个少女时,总是感到沉重而羞耻的甜蜜,这矛盾的感觉让他愈加恐惧。

回忆到最后便都是酸涩。

斩断和赤影阁的羁绊后,他回到定州,却再也寻不到那个少女的踪影,后来只在四下探寻中,模模糊糊地知道她“死了”。

他便知道,他欠她的,再还不上。

两年里他陆续走遍北境南海、中原西荒,脚步踏过雪山大漠、草原湖泊,替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看过一直渴望去看的风景,游过梦中畅想的辽阔人间。

在漫无方向的自我放逐中本已觉“浮生任自由”,直到收到秦听朝的信件。

刘子恨将扇穗送回怀里时触到一块冷冰冰的令牌。

借着十五的明亮月光他端详着嘲弄般笑了笑,这是和赤影阁尚藕断丝连的证明。

在即将寻到她的瞬间,又无情地将他拽了回去。

他落不了地了。

刘子恨从树上跳下又跃上马背,伴着月光继续孤身向南驰去。

入目可及的,是开阔无际、四野茫茫的平原。

道路两旁麦田在月下泛着柔光,抽齐的麦穗即将迎来熟季,在风中鼓动着蓄势待发。

用不过几日,马背上的风就能将他吹到江南。

——

于此同时,一支队伍正翻越绵延丘陵,在山间密林中取道北行。

行到亥时才近了水源,便就地扎营。

篝火“噼里啪啦”开始生起,士兵们疲累一天,只一群群围坐,守着锅子等着吃些东西。

却仍在饶有兴趣地议论那个全京城出名的小王爷,不过才七日,已经带着他们跋涉了六百里,与他们同吃同睡,全然不像娇生惯养的权贵。

当然,到底还是个风月无边的年轻人。

“听上军里传闻说,将军在圣上面前公然求娶那个野女人做王妃,圣上气到拿虎符砸他。他却一把把虎符接到手里,就是调咱们的这道令。圣上又要拿玉玺砸,却叫皇后挡了下来……”

“他又不是皇后的儿子,皇后替他挡什么?”

“这谁知道呢,没准将军娶个野女人,比不上太子了,皇后高兴呢。”

这边正窸窸窣窣地谈论着,一士兵还没 “啧啧”完就见眼前突然掉下来一只野兔子。

“话太多当心烂舌头,再配些肉干野菜,把兔子炖了吧。”

黑衣楚歌已站到他身后,吩咐。

“是,是。”士兵胆战心惊地接过了兔子。

楚歌却是知道个中实情的。

那日冷玉笙面圣,被质问到女兵犯一事,只得跪了替自己求亲,昭安帝是要拿玉玺砸他的,也确实叫皇后拦了下来。

冷玉笙便扬言:“不然纳了做妾也成,那儿臣就一辈子不娶了。”

总之要为那姑娘讨个活路。

皇后不知怎的,哄了昭安帝一通,竟给杨烟讨了个“御用”的金牌,叫她奉旨为皇室制香,先把所谓的婚事压了下来。

冷玉笙回来后便立刻修书去了朔北。

此刻他刚卸了银甲,坐在帐篷前借着火光研究舆图。

楚歌又拿了些干粮过来递给他吃。

冷玉笙接过来,指点着舆图上一个小点问:“是这处城墙总莫名坍塌吗?

楚歌点了点头。

“怪了。”他从怀中掏出储墨毛笔,往图上圈了圈。

楚辞又奔了过来:“主子,来信了。”

是驿兵快马送来的信笺。

每过一处驿站,楚辞都要去知会一声,如此京中便知晓他们随时的动向。

冷玉笙立刻跳了起来:“谁的信?”

“老吴捎来的,王府亲卫直接改道檀州。”楚辞道。

“嗯。”冷玉笙看了看信笺,无聊地投入了火中。

火上坐着一个小铁锅煮水。

“楚辞,给我煎茶。”他盯着水面沸起的泡泡道。

“煎槐香茶?”

“你说呢?”冷玉笙反问。

楚辞笑了笑,钻进了帐篷。

冷玉笙无趣地低头拿木棍捅了捅火堆,突然警觉地听到密林深处似传来些什么声响。

他伏身向地面听了听,便立刻压灭了火。

楚歌已经往高处奔去。

“楚辞!”他低声唤道,“有马声。”

楚歌迅速又跑回来:“有火把,我叫人戒严。”

“驿兵提醒过此处有山匪,不成想连军队也敢劫?”楚辞已从帐篷中出来。

冷玉笙眉眼一眯,冷笑着转了转手上扳指:

“连山匪也看不起禁军啊,看来此行不止是修城墙,还得顺道剿个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