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像是感受到某种目光审视的温度,晕眩中杨烟突然睁开眼睛,用尽全力撇过脸去,推了男人一把。
冷玉笙被推远,可目光闪烁、脸上潮红异常。
杨烟后退了几步,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已泛了痛的嘴角。
本以为自己还是会犯恶心,竟然……没有……
她抚了抚唇,甚至、有些贪恋他的气息。
气氛莫名变得尴尬,冷玉笙只得背过身子整理衣服,杨烟却原地呆愣了一会儿。
她好像真的、真的喜欢上他了,有什么崭新的情欲体验正向她朦朦胧胧打开。
但——不该这样的——她摸索着按了按脖颈的玉璧,强迫自己冷静。
“你不是说不会轻薄我么?”杨烟终于找着个倚仗,质问声刺破安静的空气。
“我……”冷玉笙欲言又止,他是说过这话,可……
“谁叫你撩拨我?”他突然气势汹汹地回头。
杨烟满头写着疑问:“我哪里怎么着你了?莫名其妙!”
“就是你,让我在我娘面前无礼!”冷玉笙抱着胳膊耍起无赖。
杨烟瞪了他一眼,默默去收了自己的箱子,又清理了地上的蜡烛和纸屑。
她的心也是一片狼藉,只能想些其他事情来平复情绪。
悬于心中一天的隐忧便莫名惊掠到心头。
造谣苏可久被晏相捉婿一事,和冷玉笙有没有关系?毕竟,他和枢密府的关联也是千丝万缕……
这疑问一泛起,杨烟连捡东西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她自作聪明地攀附了吴王,如今似乎很难安稳下船了。
庙堂权力角斗复杂,这船和苏可久不同航道便罢,若将来互相排挤,她该朝着哪边儿?立足之地又何在?
突想起雪中辔兹驿,苏可久得知她投奔吴王时的愤然质问——
“我要的是和你割席,要的是退路吗?从来都不是,我要的是你的心!”
他早就预料到了将来的局面,而她的这颗心,到底没有为他守住。
但总要努力守一守的,毕竟韩泠是天家之人,背靠君王,而苏可久却只有她一个。
孰重孰轻,她一直心如明镜。
“任务完成了,贫道告辞。”慌乱中杨烟匆匆背上箱子,说着要走。
“那下次呢?什么时候见面?”
冷玉笙还沉浸在刚刚的情动里,不知女子心中已吹刮过一场风暴,只慌地扯住她的衣袖,惊问。
他突然找不到再见她的理由。
杨烟心内凌乱,只僵硬地回头,语气却冷淡:“我怎么知道?见不见面又不是我说了算。殿下没正事干吗?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
“你反正投奔我了,等我出了宫,就得跟我走!”
冷玉笙虽不知杨烟在思虑什么,但看她突然慌里慌张失魂落魄起来,心下便有了某种不祥的猜测。
“这,不太好吧……”杨烟讪笑。
她的确还好多事要忙活,眼下又一堆烂摊子,是绝不能跟着他走的。
况且, 她莫名觉得不能再见他了,自己只会在他这里越陷越深。
浮生楼里她为张万宁拆字,说“上头是张开的口,中间是坦诚的心,下头是奔走的脚——爱是真情的投入,能张口示人、以行动奔赴,是全身心的交付。”
可她对面前这个人,到底连心中坦诚都做不到,又何谈倾吐情意和行动奔赴?
“什么意思?”果然印证了心内怀疑,冷玉笙逼问,“你是谁的人?”
说着又要扯着她向他靠近,杨烟连忙甩了甩袖子,丢开他的手。
“是你的,当然是你的喽,别生气嘛。走不走的,殿下先把自己弄出宫再说啊,再说。”杨烟敷衍着他,提着箱子就开跑。
当然迅速又被提着领子捉回来。
冷玉笙一张阴晴不定的脸死死地盯着她,似要费力撬开她的壳子,刨出她的心剖了研究一番。
“别想背叛我。”最终只低低道了一声。
他松开杨烟的衣领,低头收敛了目光不再看她:“杨烟,本王一直讲,我用人不疑,可你一次次叫我不停地去琢磨你,惦记你,你从未给我过你的心,是吗?”
说罢才又抬起头,眼神已变得深不可测。
“苏毓呢?”杨烟本瑟缩着往后退,此刻突然定住回盯着他,“现在京城都在传,晏相要招他为婿,这是谁的手笔?和殿下有关吗?”
刚巧,她也不是喜欢长久在阴暗中揣测人心的,许多事情,多问几句,比不开口瞎琢磨要强。
冷玉笙显然惊了一下:“苏毓又得罪谁了?会试放榜的当口,这是要一箭双雕啊。”
“你怀疑我?”他突然笑了,脸上冷冽气息一扫,霎时让人如沐春风,“你竟为了苏毓怀疑我?”
“我……就问问,问问嘛。”见冷玉笙反常地在笑,杨烟却感受到泛滥笑意下正凝聚的冰凌,知道自己或许误会了他。
她连忙换上讨好语气:“我知道这事儿和殿下无关,解释清楚了就好。王爷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别生气,别生气。”
“杨烟。”冷玉笙再次叫了她的名字,表情已然冷定。
“哎……”这般称呼让杨烟打怵,答应得也没什么底气。
“我不会动苏毓的,你放心。”他注视着惶惑到快要碎掉的女子,笃定道。
杨烟瞪大了眼睛,只敢用眼神询问。
“不是因为多欣赏他,而是因为……你在意。”冷玉笙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几乎是抵着头低声对她讲。
“而我——在意你的在意。”他又道,“苏毓的事我会想办法查清楚,有消息会告知你。”
“你走吧。”他松开了手,然后转身慢慢退出了正殿。
这次,没再流连着告别。
他只敢抬头仰望的父亲,更疼爱他的大哥。
他渴慕的女子,也更维护她的……大哥?可那又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兄长……
没有人会把他放在第一位。
踉跄走到正午日光之下,他极目向西北望了望,可怜视线被群山遮挡。
高空中倏然盘旋来一只飞鸟,越过皇陵转过半山腰瞬间掠向西北山那边去了。
除了母亲,此刻他极度想念数千里之外的舅舅。
殿门没关,给女子留了一扇门的出口,阳光透过洞开的口子拉出一块长长的方形光斑。
站在昏暗室内杨烟只能望见外面一片耀眼清白。
她一直怔怔地目送冷玉笙迈出殿门,即使人已消失在视线,影子却还留在殿内,最终慢慢缩短远去,消失在混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