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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杨烟记得涯夫子在《山海异闻录》里写过,有秘术可与阴间搭桥,从黄泉招魂。

修为高者甚至能同亡魂沟通,代其向家里人交代些未了之事。

但以阴间发愿影响阳间人事是禁术,非师父亲授不可习得。

涯夫子没教过她,杨烟既不会也不敢去学,况其还在师父面前起过誓,此生不涉猎此等逆天秘术。

但苦苦思索后她还是画了几道符纸,准备赌它一赌。

——

三月初五一早,四更刚过,杨烟便穿上鹤氅道袍重新扮作道士,背着木箱披着星光往凤翔客栈赶。

她不确定这段时间楚辞有没有来找过她,没找过还好,若他偷偷摸摸仍去客栈寻她,定然会扑个空。

而她也没有渠道能给冷玉笙捎个信儿,只能去客栈“守株待兔”。

但刚行至凤翔客栈门口,还没站到大门的灯笼下,昏暗的巷中杨烟只觉身体一紧,眼前一花,整个人被裹挟着破风飞到空中。

似乎是为防止她喊叫,身后人同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可出奇的,杨烟几乎一丝挣扎和声息也没有,只呆若木鸡地被拎到客栈三层楼顶的高高屋脊上。

杨烟惊魂未定,视线里只能隐约看到着黑衣的半臂挡在眼前。

这熟悉的感觉……

她心跳如雷,脑内百转千回,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唇齿偏偏如锈住了般发不出声音。

捂她嘴的手垂落下来,杨烟唇角翕动,挣扎半天终于弹出声响,颤颤地问:“……是……是你吗?”

那个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即使在幻觉中被打捞起来,清醒时仍叫不出口,那个人便永远不得见天日。

身后却迅速传来冷冷的一句反问:“是谁?”

吊着的一口气瞬间落了下去,但另一种紧张感又泛了上来:“殿……下?”

杨烟呐呐,尝试慢慢转过身子,想看清身后的人。

但屋脊太窄,身后木箱一晃便脚下一滑,直接向后仰了过去,却被冷玉笙伸手一捞立刻拥入怀里。

她毛绒绒的发髻抵住了他的下巴。

“当心!”冷定的声音中多了分关切,略带胡茬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杨烟的额头。

她慌慌张张地要从怀抱中逃脱出来,却被男子围裹得更紧:“别动!不要给本王惹麻烦!”

眼前人一袭黑衣,整张脸融在将明未明的夜色中,看不清五官和表情,但冷淡的气场仍压顶而来。

杨烟被震得一时语塞,从没想过来找她的竟不是楚辞,而是吴王本尊。

之前准备的各种场面措辞瞬间便都没了用处。

“烟儿……”冷玉笙又开口了,声音因紧张急切而起了微微的沙哑,宛如粒粒珍珠散落,在琴弦上颤抖滚动。

“你去哪了?让我空等一夜。以后再敢乱跑,我就断了你的腿!”

他不擅长倾吐心内的思念和忧虑,尽管这些心绪已折磨他良久。见到和触碰到真人后,却化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只渴盼着眼前人能给些温柔抚慰。

一夜?!

杨烟感觉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定是仓促而来,也不能现身打听,并不知她已搬家到了西市。

若是知道了……

这腿还没断她就已觉得有些痛了。

“殿……下,我按时赴约了。”杨烟强装镇定,刻意强调了下“按时”二字。

“然后呢?”冷玉笙又收紧了胳膊,将杨烟勒得几乎窒息。

这并非他想要的回答,但许久没见面,胸中积聚的千言万语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只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闻到她的味道,尝到她的……

在室外却又不能,他只低头靠近她的脖颈,鼻子浅浅蹭了蹭她的耳后。

杨烟费力地抬了抬头,轻轻躲开耳边令人作痒的喘息,怕从房顶跌落也不敢再乱动,只试着转移了话题。

“然后——当然是去办正事啊,你怎么敢私自出宫?楚辞也放心?”

尽管之前冷玉笙是偷摸入京,楚家兄弟却几乎形影不离地护卫。

她想起这茬,断定此刻周边定还有人在,看着他俩就这么抱在一起……

杨烟无奈闭了闭眼睛,这下真是跳进御水河也洗不清了。

冷玉笙目光才转向不远处一株刚结出满树花朵的泡桐,杨烟隐约分辨出树顶枝桠间果然有个黑黢黢人影。

人影吹了声口哨,似等着急般在催促。

他又回头望了望北方,站在高处能依稀分辨出并不遥远的宫城。

此刻将要破晓,极目远眺便能看到湛蓝夜空尽头已有一丝白意初露。

“来不及了,罢了,这账以后再算。宫里车马天亮便启程,我得走了。半个时辰后会有马车来接你,你最好哪都别去老实等着。”

冷玉笙淡淡叮嘱,又觉自己语气似乎不太好。

“皇后的人会全程跟随,我可能没法子顾及你,你要聪明小心些……做戏做全套,拜托小道长了。”

说完忍不住偏了偏头迅速点了下杨烟的额角,恰好背对着树上楚辞的视线,然后急匆匆地放开她转身欲走。

“殿下!”身后传来弱弱的试探。

“怎么,还有话说?”

冷玉笙步子一滞,按捺住心头腾起的一丝雀跃,温温的触感还停留在唇边未散。

“能给我……放下去吗?”

杨烟低头望了眼屋顶下边,长吸一口气。

“这么高,挺吓人的。飞……飞行术,我真不会。”

冷玉笙没再说话,只转身向前一步,飞速拎起她的衣领,呼啦一声便给她送回了客栈门外的小巷里。

这厢杨烟还晕着头没站稳,那边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杨烟整了整身后背着的木箱,后知后觉地费解。

她才不信这人是专程出宫来寻她的。

而既然他急着赶路,她又已等在这里,肯定不会跑,他又何必非要现个身拉着她玩这一出?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索性不再费神,杨烟抱着木箱坐到凤翔客栈大门前的台阶上捧着下巴继续等。

不过片晌,睡眼惺忪的半斤打着哈欠一扇扇推开客栈大门,又用长杆挑了檐下灯烛吹熄掉,准备开张营业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杨兄弟!” 半斤热络地拍了拍杨烟的肩膀,招呼,“哪阵风又把你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