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姜」
杨烟又想起些正事,忙问:“殿下,你说希望我祝祷你母亲祭礼?有什么打算可尽管安排我。”
“没什么打算。”冷玉笙放了筷子,也学她无所谓的样子,“昨天想找个理由讨你,随便编了一下。”
杨烟脸色一僵:“那现在总得打算打算吧,不然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
“反正你去交代嘛。”冷玉笙又露出笑意,叫你算计我!
“她不是差你来探我?她又不会问我。”
杨烟彻底无语,敢情这小王爷只负责任性,什么都得她来担着。
“我吃饱了。”她把筷子一撂,“小的告辞。”
说着起身要走,然后迅速被一双手自背后环住了腰。
“姑娘别急嘛。”冷玉笙逗完她又赶着来哄,并且乐此不疲。
“我娘又不是什么正经皇后,没几个人在场的,在皇陵举办个简单的仪式,你到时出现一下就行——我只想能见见你。”
冷玉笙将她按着坐了下来,把筷子放她手上:“踏踏实实,好好吃饭。”
“你母亲,是怎样的人?”杨烟捏起筷子,突然问。
“江南第一美人,仲姜你可听过?都说她‘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可我几乎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一个柔柔的影子,喂我蜜饯吃,带我在花园采花,摇晃着我荡秋千。”
冷玉笙又饮了一杯酒,才开始费力地回忆:
“你知道吗?这宫殿就是她的寝殿啊,就是我小时候的乐园。殿外草场以前还是碧绿的草坪,种着各色花卉,所以记忆里,宫内一直充斥着各种香气。我从小就对味道特别敏感,比如,你身上的味道。”
“我有什么味道?”杨烟闻了闻自己,是有一点点的香药味。
冷玉笙缓缓凑了过来,靠近她脖颈,闭了眼睛轻嗅:
“是阳光、雨露、青草、乳香、百花香,所有我喜欢香气的混合,是记忆里母亲的花园,是朔北关外的草原,是自由自在的味道。”
他的鼻息轻轻地扑在她的耳后,她感觉到危险,却又有隐约的安心,不是杜风靠近她时全然的排斥。
杨烟听到自己的心跳也随着这气息颤动,她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又怕不小心泄了底,慌忙向一边躲了躲。
“‘掔木根以结茝,贯薜荔之落蕊。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你的母亲一定像个花中仙子。”杨烟想起古书中的一些句子。
冷玉笙从沉醉中猛地转醒,幽幽地说:
“她极爱干净,每日要去莲池沐浴,那是父王专为她打造的,大概那里也有他们的缱绻时光。你看我离开这么多年,宫里却一直有人打理,除了没了花园,其他倒都没荒废。”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杨烟又吟了句诗,道:“感觉她又似水中仙了,你父皇也是对你母妃有过真情的。”
然后想到自己也在那莲池洗过澡,还有顾十年那句“对你真没得说”,突然恍然大悟,脸上立刻臊得通红。
“又想什么呢?脸都像个红苹果了。”
冷玉笙笑问,他第一次见她害羞成这样,真真切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模样给他的大脑几乎搅成了浆糊。
他又克制不住靠近了她,轻轻吻了下她的嘴角。
那里还存着一滴残酒,被他吃进了嘴巴里,带着微微的甜味。
“殿下,我真吃饱了。”杨烟突然道,可能是酒意上头,可能是刚才那感觉过于暧昧,她怕自己也情难自抑,便索性将一些还未成型的想法说了:
“如果可以,祭礼那天——我希望为你母亲招魂。”
这话兜头而来直接将冷玉笙从绮思遐想中召回,他捏着酒杯的手开始发抖,继而眼角下垂,嘴角也勾了下去。
也许此刻对杨烟过于信任,他丝毫没有怀疑这事的可能性:“我能,见着她了?”
见他眼角溢出了眼泪,杨烟抬手轻轻擦掉了,笑道:“别哭啊,我……我尽力啊,尽力。”
冷玉笙将头埋进了手掌,沉默良久,才抬起了头,又开始给杨烟夹菜夹肉:
“你怎么吃饭跟吃鸟食似的,多吃几口不行吗?你太瘦了,我还是希望能长胖些好。”
“‘山猪吃不了细糠’嘛,殿下,我粗茶淡饭惯了,吃不了这些精细的。但你让我多吃点,我就多吃点。”
杨烟点了点头,又埋头继续吃东西。
“这才乖。”冷玉笙抚了抚她的头发,宠溺地夸了一句。
“我知道你嫌宫里闷,急着想出去,你可知我已经在此闷了很久了,而且什么都不能做。不过,离出宫应该不远了,春天也很快就到了不是吗?”
他想了想又继续交代: “待会你回去收拾东西早点睡,我还要去给父皇请安。明天一早我就不送你了,估计皇后的内侍会在门口等着要你回话,你只须告诉那个女人吴王每日抄经练武射箭就可以,其他的一概不知。但出了明仁宫我可就护不了你了,你要自己机灵点儿才行。若太子召你,你——”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杨烟打断了他。
“我又不是傻子,这些我自有应对之法——”
还没说完,又挨了个轻轻的脑瓜儿崩。
“正因为你太聪明了我才要交代,你不了解他的性子,你的应对之法总是各种奇奇怪怪,我怕会适得其反,他会更感兴趣。若皇后为了稳住他真把你偷偷送他,你这皮里包的又不是男人的馅儿,你就真完蛋了……”
冷玉笙说着说着就觉心已开始发慌。
“所以能躲就躲,躲不了要想办法通知我,或者闹出点事情来让我知道。若在宫外十万火急真想找我,就去城东一个——”
“打住!打住殿下。”听见冷玉笙当真要告诉自己点什么了,杨烟赶紧叫停。
“可别告诉我,我这人是个大嘴巴,扛不住威逼利诱,不想知道什么秘密,说不定别人一套话转眼就给你出卖了。而且我也不想生出‘依赖心’,这是温柔陷阱,时间久了,人可就废了。”
“我该说你什么好?”冷玉笙看她一副倔强又真诚的表情,一双眼睛却明亮笃定,叹了口气,“罢了,能听话也不是你了。”
“所以就此别过吧殿下,我不喜欢黏黏糊糊、唧唧歪歪的。反正三月初五,您召我便是,一言既定,万山无阻,只要我还活着,必定相赴。”
杨烟轻笑了下,起身作揖拜别。
冷玉笙见她又开始全副武装,面色一瞬冷了下来,重新开始阴阳怪气:
“真洒脱啊,那还真是我唐突小道长了。不过我可没你那么潇洒,你就是死了,魂飞也得给我飞过来,想逃了我的债,我追你到阴曹地府!”